“有人吗?里面有人吗?开门!”
一声比一声大的敲门声贯穿整个摇摇欲裂的破旧宾馆,姜舟终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胡乱踏上劣质一次性拖鞋去开门。
见门开了,脖上挂着某某宾馆工作证的烫头胖大妈一脸不耐烦的拉着清洗推车就往里近,一边骂骂咧咧的嘴里不停。
“说的今天早上八点,墨迹到九点也不退房,你朋友买的房,赶紧走。”不给其他多余解释的烫头胖大妈进房就开始喷消毒液。
直到烫头大妈对准姜舟的电脑包准备下手时姜舟才反应过来冲了过去。昨晚宿醉,大概是被某个占了便宜的穷鬼扔到了这幺个廉价宾馆里。
没心思多想,姜舟迅速蹬鞋拎上包准备推门,末了又折返回来迅速从小卫浴里抓了一把一次性牙刷牙膏,在胖大妈发现之前跑出了长廊。
刚睡醒的游神还正迷瞪,出了宾馆被日上三竿的阳光刺的直眯眼。四周是充斥着灰尘的旧城区,虽然宋林市并不发达,但姜舟却是第一次见这幺破旧的城市一角,整个人脸都僵住了。
“操……”暗骂了一句后姜舟尝试打开已经关机了的手机,一边拎着包往不远处的公共厕所走。
宋林市地方不大,充其量算个大一点的小县城。七月正是多雨的季节,大概是昨晚下了一点小雨,地上坑坑洼洼的到处都是水洼。
随手把电脑包搁洗漱池上,瞥了一眼手机,意料之中的没开机成功。姜舟自暴自弃的把手机丢到台面上,随手撩起额前的头发准备洗漱。
公共厕所不大,却干净的一批。镜面擦的比那什幺玩意宾馆的都光滑。姜舟把脸贴近镜面,侧头拿湿巾把眼上的浓妆擦掉。她长相偏骨相,玩世不恭的侧眉锋利张扬,被洗掉的浓妆下露出一双好看的深邃明眸。
自小人家都说她长得像混血,第一次谈恋爱被发现的时候她那早已过世的妈揪着她的一只单辫骂她不洁身自好,长了张狐狸脸就不走正道。
记忆里那本该是如花苞般纯洁懵懂的青春,但好像一切只要发生在她身上都能变成她那张脸的衍生词。
姜舟随手抓了抓略微有些卷的长发,她近来忙的太厉害,梦到梦魇的频率也几乎日复一日。
头发太多太长不好打理,有空还是去剪短比较好,姜舟手咬皮筋,用左手反手绑了个马尾。习惯性的活动下右臂,一边把嘴里的漱口水吐了出来。
刷牙的时候出了血,毫无前兆的,如老式电影播放器,镜中的影像霎时红了一片。
姜舟愣了一下,随机立马反应过来一个大跳猛拧水龙头,被开到最大的水流四处飞溅,远远看着如影子一般的黑血一点点自四周向中间蔓延消散,心理上没来由的恐慌却没消散,大口喘着气。
“欸,你没事吧?”推门进来的清洁工阿姨出于好心伸手拍了拍,被耳鸣充斥着整个世界的姜舟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往旁边躲。
“我…”带着颤音。
是再熟悉不过的梦魇,整整七年。从一开始的梦境到现实。
保洁阿姨还在说什幺但没被听到,耳内一片盲音。姜舟脸色苍白,喘着气看着阿姨一张一合的嘴型,随即自顾自的伸手冲水把嘴上的牙膏抹干净。狼狈的拎着包跑了出去。
梦里的那个如噩梦般的黑影虽早已习以为常,却依然能轻而易举的压的姜舟喘不过气。那是带血的恶魔,是让人应激的产物。
“在哪呢?昨晚玩的咋样?你不会睡到现在才醒吧?”
下南区还保留着贴满小广告的电话亭,一拨通就是电话那头女人聒噪的声音。姜舟一边揉着太阳穴缓劲一边皱着眉等女人唠叨完。
“不是我给你吹,昨晚上带你走的可是个御的不能再御的长发姐……”电话里的是拉吧经理兼调酒师阿七,一开始姜舟还对其把拉吧建到宋林市这种十公里找不着通讯录的行为感到嘲笑,直到被日趋火爆的人流量吓到,姜舟一边感慨一边去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在一样的人中间喝酒,放纵,尽情欢呼的感觉让人向往依赖,但对于姜舟而言,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短暂的酒醉金迷后宿醉可以忘掉一切,包括梦魇。
“别问了,没做。你说的那位御姐是个扣三,你知道她把我扔在什幺地了吗?”姜舟没好气的说完挑眉瞥了瞥四周,没忍住自己又哑着嗓子笑了,
什幺破地方,连个街牌都没有。
“下南区吧?离我这五六公里,挺偏一地,她怎幺把你整那去了,等姐来接你吧。”电话那头的阿七难得这幺可靠一次,姜舟勾了勾嘴角,靠在电话旁咂着嘴回应着。
“顺便带两条烟。”
下南区连阳光都是带着灰色的刺眼,合着下了一夜的雨对这里一点影响都没有。
那件前几天刚买的冲锋衣外套不知道扔哪去了,被一阵寒意阵醒的姜舟才反应过来自己只穿了件短袖,同时也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右臂就这幺露在外面露到现在。
指骨下意识的挡过去,顺着目光看去的右臂是自手腕处延至袖口的连续性块状疤痕,如一条长了翅膀的恶龙狰狞的盘旋在细白有劲的胳膊上。
上面的缝口到现在都没消退。
“你今天不是还要上班吗,别抽烟了。”
车里姜舟披着女人递来的外套疲惫的靠在副驾上。
“下午再过去,正好祁正严说要把我开了。”姜舟侧着头望着窗外,声音还哑的厉害。
开车的女人余光瞥了一眼,单手把手扣里的水递了过去。
“祁正严不是要被调走了吗,你们是不是又要来新领导了?”阿七单手过弯,顺势把姜舟脑门往车窗上一磕。
“嘶……你怎幺成天知道的比我都多。”姜舟没好气的揉着头,探过身锤那人报复,阿七一边笑骂一边单手反攻把人推了回去。
“老实歇着吧,就你这成天事不关己旷工早退的态度,换再多领导你被开也是早晚的事。最近去看医生了吗?”
话风一转,车内瞬间安静下来。车窗外的风吹起女人耷拉下的几缕发丝,姜舟眯着眼没再吭声。
“还是去看看吧,我觉得人医生……”阿七还没唠叨完就被打断。
“前面路口下车,我吃个饭。”
果然还是老样子。阿七识趣的没再说什幺,随手把充电宝扔姜舟身旁,“走走走,赶紧走。”
待车停稳,姜舟自副驾长腿踏下,回过头冲阿七扬眉笑了笑,关门前一个侧身迅速把扔在后座的一盒香烟捞了过来。
“今晚继续喝啊,走了。”关了车门终于反应过来的阿七一边怒视车外的人一边无奈的干锤方向盘。
从背影看姜舟身形极好,背影修长却步调慵懒。插兜迈着一双长腿,没精打采的像一个生了病的人。
她也确实是生了病的人。
阿七抱臂坐在驾驶座里望着女人的背影出神,一时也没有开走。
日上三竿,公司这边的阳光没有下南区的那幺刺眼,风却格外的大。
姜舟缩了缩脖子,把手里的烟随手掐掉丢进垃圾桶里,从后门一路小跑进大厅。暖和了一点,姜舟喘口气,左手按了下电梯按钮上走按钮。
他们基层技术人员都在七楼,没有空调没有地暖,唯一的会议室还是原先某位调任领导留下的办公室改装的。
说白了就是总部不在意他们这个小分部,这小分部又不在意他们这些基层社畜。
电梯数字显示下降到十,姜舟看着数字发呆,黑色玻璃上映出被风吹的冻白的一张脸。
十层以上都是领导们才有权限去的高级会议室。当然,除了最高领导总裁,第十六层是什幺至今无人知晓。
宿醉的头疼再加上早上突然的应激反应,姜舟一时目光有些眩晕,单手扶着大理石墙壁。眼神瞥着电梯数字显示到二楼。
电梯里弥漫着不知道是什幺品种的香水,肆意的蔓延直至包围了姜舟整个身体,过于侵略性的嗅感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苦调。姜舟皱眉抽了抽鼻子。
印象里公司没人用这种苦艾酒味道的香水,难闻的像是浸水后又发了酵的中草药。
电梯一点点上升,失重感加上脑部本身的眩晕,姜舟被这味道加持的有些站不住。感受到额前出了冷汗,姜舟胃里发酸,强撑着擡手把汗珠蹭了蹭。擡头望向一点点变速的楼层数字。
不知是不是宿醉头晕的缘故,她总觉得今天的电梯升的格外的慢。四周的镜面电梯壁映射出没有尽头的无数张脸。心跳没来由的加速。无法直视镜子,姜舟垂着头大口喘气,心下一惊反应过来不会又是发病应激了。
办公室里有水,得找水。姜舟额前的汗越来越多。楼层显示到九,封闭空间里的窒息感也越来越重。
就在姜舟要喘不过气时,电梯门叮咚一声缓缓张开。仿佛中世纪被左右仆人缓缓推开的古老又厚重的雕花大门。
镜面门上姜舟惨白的一张脸被撕扯分开,也就是有光亮照进模糊视线的一瞬间,在苦艾酒香水的味道浓郁至顶峰的时刻,不可置信的。姜舟又一次感受到了梦中黑影的存在。
“我希望我接手的这段时间……”
莫名熟悉却令人窒息的声音,理性到极致的清冷感与磁性相结合的沉稳让人听不出一丝情绪。
姜舟一瞬间甚至要轰然倒塌。控制不住的发抖。
是那个折磨她七年,熟悉至极的梦魇。黑影察觉了姜舟,一步步向她走来。姜舟拎着包的手微微颤抖,骨节分明,在感受到被阴影笼罩的一瞬间骤然松开。
人影愈发清晰,姜舟分不清是应激症的幻觉还是现实。自心底而发的恐惧感骤然笼罩整个身体。
是每晚每晚挣扎想要摆脱的梦魇。是伴随了她七年的应激症,是姜舟心里的鬼,一如右臂上的那道恶魔般的疤痕。
眼下那鬼的脸型越发清楚,甚至五官也清晰可见。
苦艾酒彻底封闭了呼吸。终于姜舟看清了那张脸。眉眼如画,却是陌生至极。
“嗡——”世界又一次变成了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