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一靠岸，在岸边等待的女人们拥着踏上甲板。
裹在曳地裙摆里的人如退潮的白沫子，齐刷刷一片漫开。
人缝里挤出两人，一双红底尖高跟领着白色帆布鞋，步伐利落，西服下摆同频甩动。
安娜擡臂瞄一眼时间，声音比步子硬，嘱咐身边人：“速战速决，不给他压价的机会。”
帆布鞋小姐抱紧了怀里的文件：“是，安娜姐。”
里间有服务员出来，将二人引进去。
安娜挺直背，下巴微微昂起，大步流星，细尖跟在甲板上发出“磕磕”的声响。
横空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咔。”
导演喊停，周浮玉微微塌下肩，她饰演的珠宝设计师安娜已经踩着高跟挺直腰走了一下午，腰肌酸疼。
鼻息间闯入薄荷的清冽，助理桃子正端着饮料过来，女一号薛洛洛手里的道具文件转眼落在助理怀里。
薛洛洛踩着帆布鞋往监视器那边走，周浮玉的目光越过她，端详了会儿导演的神情，见他漆黑一对眉高高扬着，一说话，嘴角勾着露出半颗门牙。
这幕没问题，今天的戏就没她事儿了。
香港的热海风挟着暑气往人身上扑，桃子手里的一摞纸被吹得在空中跃滚翻卷，铺了一地白。
小姑娘眉毛揪成结，眼睛锁着地面，极力地弯腰去拾。
周浮玉俯身捡起一小半，在手中摞好了递过去。
桃子脸上还挂着惊恐，掺一份愕然，五官几乎要揪在一起，接了道具，连声说：“谢谢周姐，这杯给您喝。”
周浮玉倒也不推辞，饮料落在手中，她插上管往嘴里一吸，冰镇过的液体多少压下了胃里的火。
裹在职业套装里，在三十九度的室外拍戏，内搭衬衫已经湿了一大半。
周围围满暂时歇工等待指令的工作人员，周浮玉更觉透不过气，径直下船回到车上。
人陷在椅背里，直对着空调吹，缓过劲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掠一眼窗外的港口，几十号工作人员挤在一起歇工，警戒线外有块牌子，上面印着：《恋爱风暴》剧组。
她在拍的这部《恋爱风暴》是一部职场爱情电影，投资额不高，四个月前已杀青，粗剪版前脚出炉，男二号饰演者后脚就成了法制咖。把男二戏份全剪了，粗剪版变精剪微电影，资金早烧完了，重拍更不现实。
眼看投资和几个月的努力即将打水漂，剧组天降财神爷，注资三千万，导演拉来合作过的某小鲜肉救场，连带着大改原设定，新剧本过审后，剧组办好手续，两周前在香港重新搭景开机。
周浮玉饰演的珠宝设计师安娜原设定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上司，被改为剽窃实习生作品的恶毒女配，她就是男女主爱情里的那场风暴。
稍事休息，才喘口气，导演助理过来敲窗：“周姐，刚才那条得重拍。”
下车之际，周浮玉对着后视镜补了补口红，把头发刮到耳后，迎向导演的大喇叭。
导演挥着扩音器：“问题不大，再走一遍。”
周浮玉的目光落在监视器屏幕上，顿时了然，她个子本就比薛洛洛高，穿上高跟鞋后更高出大半个头。
女一走在她这个女配身后，显得恇怯小气。
换上高跟鞋的薛洛洛从房车上下来，套装精致考究，造型师打理出来的披肩发连弧度都是完美的，望着她说：“刚才那条不够完美，再来一遍吧。”
周浮玉微微一笑：“行。”
灯光组调整布光，让光源打在薛洛洛那一侧，场记拎着板子，预备打板。
导演忽然拿着大喇叭喊：“洛洛往前一步，两人并肩走，好，三二一，走。”
场记打板，周浮玉调整表情，照着刚才的状态把这幕又过了一遍。
导演喊停后，她立着没动，目光追着薛洛洛，女一号显然很满意。
周浮玉这才甩着步子下去，路过导演时没忘了确认一遍：“导演，我没掉链子吧？”
得到肯定回答，她才转身走上房车，过道逼仄，桌子上堆满化妆品、卷发夹和几大抽屉的饰物，她一上来，车内彻底安静。
晚上不用上戏，粉底液糊在脸上闷得慌，她径直到洗手台边卸了妆，问一旁的女演员要面膜的时候，莫名勾起对方的话头。
“换了鞋她也没你有气场。”
周浮玉接过面膜，面无表情：“她演的是实习生，没气场就演对了。”
“她不满意就重拍，意见比导演都多。”
另一位演员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谁让新资方是看她面子投的呢。”
有人好奇地凑过来：“真的？”
“我也是才听说的，薛洛洛的新男友就是联合出品方的古月传媒老总。”
化妆师也加入进来八卦：“那不是香港胡家吗？”
递给她面膜的女演员轻扯嘴角：“是咯，货真价实的钻石王老五啊。”
周浮玉撕开一片面膜，遮住没有表情的脸，然后闭上眼睛，靠着椅背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