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潜入

(久违的更新!谢谢大家的守候和猪猪!)

嵌碧琴奏响一首三千年前谱写的古曲,琴声穿越人海和一幢幢古朴的木墙,伴随着温柔的星光和晚风在大汤的雾气中氤氲。

睫毛尖有一层小雾珠,这个人没用手刮去它们,只因越是喧闹他越常出神,一动不动就像一尊静止了岁月的石像。

温热的水波随着风儿卷起涟漪,时而涌入锁骨,时而潜匿到胸膛之下。他的心跳呼吸缓得出奇,腹部伤口发痒又发痛,思绪则空白、混乱交替出现。

这种慢慢被抽去生命的感觉这些年愈发明显。不是肉体上的抽取,而是精神上、心理上慢慢被消磨,变得敏感又脆弱。

自从长白山的那个雪夜,随时会被夺去生命的认知种下的那一刻,他就开始往这裂无底深渊无法控制地坠下去。

从一开始的不屑到后来隐隐担忧,随后烦躁、愤怒、无助、认命这些从未有过的情绪慢慢充斥他的心脏,把他的纯粹自如撕得一干二净。

他不甘仇恨,想不通那个心底有一万倍爱和柔软的女人怎能就对他如此残忍。

明明他什幺都没做错为何被如此对待!

那一夜她的每句话每个字就像咒语一样把他困进痛苦和不甘的牢笼,让他体味着恨和牵绊这两种消磨精神和意志的终极恶意。

活着就无法摆脱!

天边,曙色乍现,仿佛在告诉他:又从她那里逃过一天。

这种只能偷生的感觉就像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是被强加上却最好选择感谢的恩赐。

腹部被雷电撕扯形成的狰狞伤口缓慢地愈合着。

温泉水对他这种魔兽混血毫无用处,可他还是向上告了几日假,寄希望这里的温泉能帮他缓解些疲劳。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天边的那抹曙色消失不见了。

那个男孩怀中抱着一团布裹从后门溜了出来。

夜里只点了寥寥几盏昏灯的狐屋晦暗异常,犹如隐藏在喧嚣街道阴蔽角落的那只野鼠。男孩就处在这样的环境里,鬼鬼祟祟慢慢加快脚步,往街道尽头的灯火通明奔去。

一直在等候时机的人悄然出现在男孩身后,狐妖天生的敏锐让男孩在被击晕前本能地偏了下头。

布裹随着男孩倒地也坠到地面。

黑色的布散开来,一团在黑夜里也能分辨的白出现了。

宿凝缓缓蹲下身子,耳畔出现微弱的啼哭声。

婴孩?

他瞳孔缩了缩,光线聚集夜视更加敏锐。

婴儿身上羊水还未完全干枯,肌肤呈现长期泡在羊水中的皱痕,显然刚出生没多久。

一个孩子抱着一个婴儿从狐屋偷跑出来。

呵,有意思。

宿凝压下心里的兴奋,双指抵住男孩的眉心。

随着微弱白光片刻亮起,在王千燕妖身的辅助下宿凝变幻成男孩的模样。

他的空间法术虽然能让他不费吹灰之力进入狐屋,但经过这几日缜密观察,狐屋周围笼罩着一层异样的灵力波动,擅自闯入打草惊蛇,恐怕就看不到他想看的好戏了。

这幺有趣的地方,自然要慢慢玩仔细玩才不浪费。

穿过灵力波动来到后门处,推开这扇长满青苔的小门,院子中央赫然躺着一具女人尸体。

孕妇产子后肚子不会马上变得平坦,而是会像这女子的腹部一般呈现半搭的驼峰状。

衣襟双腿皆是大开,下体大片血污,显然是刚产子就被丢弃在此,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令宿凝这种无心之人都抖了下眼皮。

“三奘郎你在发什幺愣?还不快去四楼帮忙。”

宿凝看向那个跟他说话的男人——这是个坐着轮椅的腿残之人,长相阴郁,下眼睑有着很浓的青黑色。

见他还不动作,男人拧起眉喝了句:“你想死吗!”

宿凝忙装模作样地应了两声,连走带跑地进了屋。

上楼时,男人的视线粘着他的后背,直到过了楼梯拐角视线才消失。

进入屋内,黏腻恶心的感觉比在院子里更强烈,好像整栋屋子都处在无形的监视之中。

刚上到四楼,一个男孩端着水盆火急火燎从他面前奔过去。

“给你说了要剪刀,你没听明白吗!”

从和室走出来的女人近乎发疯地尖啸着,挥手把水盆打翻。

“母亲她可以生下来的,求求你们不要伤害她!”

男孩跪到地上不停地磕头祈求,可女人扭曲愤怒的面孔丝毫未变,而是一脚把男孩踢开。

“三奘郎,你去拿把剪刀过来!”

女人冲这边发号施令,重新进入惨叫连连的和室。

宿凝翻手从墟鼎取出一把普通的剪刀走了过去。

推门大开着,一个女人正在里面生产,周围还跪坐着四五个女人。

“文姬,要幺你自己把孩子生下来,要幺我们把你的肚子破开!”

方才尖叫的疯女人一把抢过宿凝手中的剪刀开始在女人的下体操作起来。

伴随着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婴孩的头出了产道,其他女人连忙冲上去小心翼翼地托住婴儿的头把身子拽了出来。

“是女孩吗!”

奄奄一息的文姬努力撑起身子看向下体的方向。

所有的人都围在那里,拖着孩子的背扒着孩子的腿。

时间仿佛定格一般,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呼吸。

这种时刻,只有宿凝这样的局外人才能事不关己地说出那一句:哦,是男孩啊。

是的,是男孩。

文姬愣怔着,一双美丽的眼睛渐渐被恐惧覆盖。她缓缓看向门边的儿子,不舍、痛苦化作泪水令她的眼睛折射出琉璃般的光泽。和生下二郎不同,这一次再没有时间了,她没能终结大家的命运,没能亲自带二郎离开这座地狱,可是,天马上就要亮了吧。阴风吹过,切瓜般的声响,文姬的头和颈分离喷出大量鲜血。

滋滋滋的喷血声像沙漏流逝时间的沙沙声,宣告着终结之时的逼近。空荡的狐屋回荡起狐狸的嘶吼,撕心裂肺、痛苦绝望。

文姬不愿躺倒的身体被一道漏出云层的月光照亮。她右臂指向窗外像在告诉这些女人——要看着远方。

发疯女人麻木地把男孩抱起裹上了黑色的襁褓,递给了三奘郎。

“丢进池塘去。”

说完这句话,她死死抿着唇角转开了没有表情的脸。“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三奘郎。”

所以一定会想办法救下同父异母的弟弟们。

宿凝接过孩子,他的疑惑早已得到解答。

为什幺一个孩子会抱着一个婴儿逃出狐屋。为什幺刚出生的孩子若是男孩就要溺死。

看来,自己当年因觉着好玩而救下的九尾狐遗孤至今还传承着家族青春永驻、长生不死的密法。这门只能由女孩传承的密法因违背天道伦理,九尾狐一族被法神灭族惩戒。

宿凝抱着孩子正要离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拖着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女尸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另一只手里则攥着一个血淋淋的肉块。

老妇人将肉块甩到众人面前。

“男婴。”苍老的声音听起来像针在扎耳朵,尖锐不已。

女尸是重姬,肚子里的孩子还没足月就被剜了出来,只因九尾狐实在等不及了,今夜没有女孩供她转生她会死的!

“那个残废,若不是他,我何至于此。”老妇人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白发凌乱地搭在她佝偻干瘦的身体上。

她干柴般的手指缓缓抚摸着自己的脸。

“若不是当年女孩死前毁了自己的脸,我何需花费大量灵力维持面容,又怎会衰老的如此快速?那个残废到底是怎幺把她叫醒的?”

老妇释放出灵压,女人们全被压在地板上动弹不得。

宿凝这人实力深不可测,面对这种力量压制丝毫没有异样,不过为了不暴露身份看完这场狐神大戏,他有样学样匍匐在地,和周围人一起喊着:“星女子大人,饶命啊!”

老妇双手成鹰爪状,一股猛然吸力将月吾从一楼甩到了四楼。

“阳太死了,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日升之时,玉藻前一族将永远从三界消失。临死前,我想问问你,你当初是如何把星女子从梦境唤醒的?”

月吾艰难地擡起头看向老妇。

哥哥精尽而亡,今天早上再没有醒来。为了繁衍子嗣而迎娶进门的嫂子们,她们嫁进了魔窟,注定了死亡的结局。

眼前的老妇有着他最怀恋的面孔,却再不是那个他最疼爱的妹妹星女子。她是玉藻前一族的祖先更是玉藻前一族的梦魇。没有族人知道她到底活了多久,只知道因为她,亲人爱人都被夺走,扭曲成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为了她的长生不老,族人沦落为繁衍的工具。子嗣的性命成为杀生石启动的引子,女孩则承载她转生的灵体。

星女子出生时黑夜之中出现曙光。她是孩子里最漂亮最懂事的那个,很早就被选中。十二岁转生前,妹妹对他说:“哥哥,我有预感,一切就要结束了。你记住,这次一定要叫醒我。”

当时他还听不懂,直到大人把他拦在门外,不允许他打扰妹妹睡觉。

“你想知道我怎幺叫醒她的吗?”

玉藻前冷冷道:“说吧。”

“你凑近些,我要小声说,因为这是我和星女子的秘密。”

老妇冷哼一声,似在嘲笑他们二人之间小孩子的把戏。

九尾狐族有两种罕见才能,一是狐火,二是梦境。被九尾狐投入梦境的人会沉溺在梦境世界,直到生命耗尽或造梦之人死去。

星女子当年绝对无法从梦境苏醒,可她却醒了过来并毁掉自己的面容。到底是为什幺?

老妇实在想知道答案,于是跪在地上将脸凑了过去。

月吾费力地在灵压中撑起身体,凑到老妇耳边说道:“……”

曾经他最喜欢跳舞。事发后,为了繁衍后代她虽留了他一命却毁掉他的腿来惩罚他。

“去死。”

那一夜他在屋顶跳了妹妹最喜欢的舞。

手指变为利爪刺进老妇的面部。温热的手感一度让月吾快要恶心地吐出来,他强忍着把手掌越收越紧。

强烈的疼痛和泼天羞辱令玉藻前怒不可遏。她甩出一掌将月吾击飞,正要追击泄愤却见月吾一脸视死如归便知道杀了他折磨他都没多大效果,于是心生一法飞身前往二楼将女人抓了出来。

“我早晚要死,可她就不一样了。瞧瞧,几年过去她还没有被梦境耗干,当真顽强。”老妇凑近女人耳边说,“小纱子,好久不见,我是熏子啊,你还记得吗?本来我真有意撮合你和我哥哥,想想,你俩都是残废多幺合适。可惜你又聪明又自不量力,竟妄想杀了我。”

还有新角色?

宿凝微微提眼,想看看这登场的新人物,结果老妇立刻瞪了过来,宿凝识趣儿地把头低了回去。

为了多享受会儿乐子,他能屈能伸。

“放开她!”

看月吾总算表现出惶恐,老妇勾出一抹冷笑,说道:“残废果然不中用,这幺些年生不出个一男半女。”说着老妇把上小纱子的脉摸了片刻,从鼻子里窜出两道厌恨的粗气,“看你和她每次做得倒也尽兴尽力,怎幺就没个种!”

月吾一下子气得脸红脖子粗,想说些什幺又被喉口的血呛得咳嗽不止。

“时间差不多了。”

看了看天边泛白的光景,老妇现出九尾,将这些尾巴逼近众人的脖颈,只要略施法力,尾巴顷刻就能夺走众人性命。

灵压之下所有人都动弹不得,唯能原地等待死亡。

朝阳之光逐渐从东边窗棂涌进狐屋,开始照亮古朴的房梁、雕花镂空的门柱,随后是脏污的地板,淡红色栅栏。阴暗一点点被驱逐殆尽,满屋充盈起淡淡的金黄色。

灵压减弱,众人终于能擡起头了。只见玉藻前靠坐着栅栏没了一点儿生气。她的皮肉肌肤完全失水,发灰发白一层层地堆叠在小巧的骨架上。躺在她腿骨上的女子似被她揽在怀里酣睡,而在女子的手向上触摸的地方,几朵颜色各异的小野花和一株青藤不知何时悄然盛开在玉藻前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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