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脚步声渐近,江氏惊慌失措,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盏。她整个人向后倾倒,失去了平衡。凤帝江姒一进门,便见江氏摔倒在地,面色苍白,眼角噙泪,模样凄楚。
她眉头微蹙,看见江氏颤颤巍巍地支起身子向她行礼,顿时想起了她。平日里因朝务繁忙,对子嗣多有疏忽,尤其是这个全然由她血肉铸造的嫡女怀晏。她天生体弱,常缺席日常聚会,近些年才稍稍养好身体,但不久前又因落水染病。心不由得一软。
“身体如何?”
“儿臣并无大碍,多劳母上关心。母上前来所为何事?”
江氏声音闷闷的,她装作不经意地避开与凤帝的视线,刚被奂郎梳平的额前秀发垂下一绺,恰好遮住了鼻尖。
“你为何眼神躲躲闪闪?”
凤帝附下身朝江氏压过来,伸手擡起她的下巴。江氏错愕地擡眼,显然她始料未及天下之主会对她做出如此举动。凤帝的面孔陡然放大,这也是她首次直视凤帝。她并非幻想中的三头六臂或非人般壮硕,反而是一张普通的女儿容,比想象中更加年轻。点墨成眉,目若星辰,墨黑的睫毛下与江怀学如出一辙的金色眼眸,明亮而锐利,就这幺直直地看着她。
“直视我。女儿家就应该坦荡自若,直立于天地间。你方才畏畏缩缩像什幺样子!”
“我...我...对不起。”
江氏不知道说什幺好,视线又下意识地向下移。
自幼她便被教导要温顺恭谨,遇到令她害怕的情境,只需摆出一副弱势、歉意的模样,对方便会笑得狭隘且合宜,虽然那笑容让她不舒服,但最终总能放过她。
然而此时,这套作态却失了灵。
“为何道歉,你对我有何辜负?”
“总归是我做错了什幺...”
江氏的声音低不可闻,但凤帝贴得极近,听得清清楚楚。
她的眉头蹙得更紧,后退拂袖,直身而立。。
“站起来,擡头看我。”
江氏起身的动作极慢,头脑发晕,额头连着背脊冒出一片汗,五脏六腑似乎在搅动挤压,呕吐的欲望愈发强烈。
凤帝却静默地等待她。
“你可真觉得自己做错了什幺?你错在何处?”
“儿臣...儿臣不知。”
凤帝沉声道:“既然你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何事,那便说明你并未做错。
你乃江姓女,天命所归,不必畏惧任何人和事。”
尊贵、压迫、期待,江氏前世鲜少体验的情绪,在这异世的短短一天里无数次地被期待着、注视着、强行获得着。她仿佛一只生来被圈养在笼子里的小狗,忽然一天被放到辽阔的草原上,滞留在原地,不知所措。
凤帝聚神的瞳孔里反映出江氏狼狈怯弱的模样,其身后原江怀晏的鬼魂悬挂在上方,面容可怖像是要向她索命,一模一样的两张面孔气质却天差地别,照得她无地自容,仿佛下一秒就会露出原形,低贱不堪的灵魂暴露在雍容华贵的身体里。
额顶突然附上一只手,温柔又有力量,她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像前世母亲还没去世前,母女二人躲避猎户父亲的打骂,依偎在羊圈的草垛旁。
“你出生之时,正逢百年大荒,我心忧天灾,故赐名‘怀晏’,愿百族得享安乐、长治久安。然而,我不仅是帝母,亦是你阿娘,自然希望你永远安然喜乐。
往后你自会明白,怀晏,你的力量乃天赋,不需为过去踌躇。你是天生的君主,注定强大无比。”
「未来君主?别搞笑了,你个无耻的小偷。」
江氏的眼泪浸湿凤帝衣襟,她紧握拳头,舌头抵住牙根。。
「无耻的小偷...」
「小偷」
【江怀晏】鬼魂扭曲成可怖的样子,化作屡屡黑烟缠绕着她。
“抱歉,我并非您的女儿,我乃一界孤魂野鬼,不知为何流落到太女的身体里。”
话音未落,凤帝江姒便掐住她的脖子,方才的温柔包容瞬间化作无比的冷漠与厌恶。金色赤羽在她鬓边幻化,前臂上延伸出金红相间的羽翅,将江氏整个身躯包裹其中。她的下体幻化出一朵半开的莲花,怒放而出,朝江氏大张。
“果真不是。”
羽毛化作令箭刺穿她的喉咙,陷入黑暗前的光景就是凤帝那双无比冷淡的眼眸。
——
她是死了后要到地府了吗?
为何这地府竟与太女府邸陈设一模一样。夜风吹着烛火摇曳,照影出眼前一片并蒂莲纹的丝缎衣摆,缓缓擡起头,只看见此前刺穿她喉咙之人的下巴,和睫毛下一小片阴影。
“站起身来,擡头看我。”
如出一辙的语气,仿若一切不过是一场琅嬛梦境。未及细思,耳边便响起嘶哑的女声。
身侧漂浮的江怀晏鬼魂竟化作一条身着四爪的黑麟巨蛇,缠绕在她的脖颈。
「你个小贼打哪来的,邪门的很。遇到你算是姥子倒了八百年霉!你给我老实呆着,待会和这死假鸟周旋我来处理。回头找你算账!」
随后的情景愈发诡谲,她的四肢与面孔失去了控制,而她仿佛成为了这具身体的旁观者。
在明亮且坦荡的视野下,凤帝的身影不再具压迫感。
“女儿近日撞了脑后,一直迷迷糊糊,仿佛见到了奇异境界,景象易换,说话也变得混乱,望母亲海涵。”
这皇室竟也与寻常百姓家样称女儿母亲的。可见是她一开始便漏洞百出,惹得凤帝怀疑。
凤帝舒展开眉头,坐上一旁的四角凳,接下来就是一套行云流水的功课和政见考问,这具身体却是对答如流,不卑不亢。
“不到两周便是你的立储日,记得好好休养,早些休息。”
凤帝离开时,随意揉了揉她的头顶,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殿中侍从被遣退后,江氏半跌在床榻上,逐渐恢复对身体的掌控,却久久无法回神,双手在喉咙处摩挲。
「喂,小贼,你别摸了,你这一死我也跟着遭罪。」
九米长的巨蟒缠绕在江氏身上,脑袋匍匐在江氏耳边,丝丝发出人声。
“妖怪,妖怪大人....”
「本大人才不是什幺妖怪,本大人是神明!对了,小贼你到底什幺来路?你一来,原本的江怀晏被你压的三魂六魄少了二魂只能龟缩在你的灵海一隅。本大人也被你强行灵魂绑定了!哼,不说也罢。你以为谁花大代价使时间回溯给你擦屁股。你下半辈子就给我作虏鄙还债吧。给我小心点活着。」
「对了你是叫江尘奴?」
“大人叫我江氏就好。”
「氏?是何意?」
“大概是指是谁家的女儿。凡是女儿都要冠以父姓,旁人称呼起来只许喊江氏,就知是江父的女儿。”
「噗呲,女生女生乃姓,世间生命都是由母赋予的,理所当然是母亲的附属品,所以冠于母姓。你们那儿可真搞笑,男人这种没有生育能力的残缺货色都能踩到女子头上过活了。叫你江氏还不如叫你江尘奴呢。」
江氏撇过脸去不再理会,这条咋呼的神明大蛇一定不知道奴的意义。尘奴,沈忱的奴隶,此时如千斤坠,难以启口。
她同样不喜欢“二丫”这个名字,是父亲一拍脑门说的,同村就有不下十来个二丫,命如草贱,有一半的二丫活不过七八岁便不知了踪迹。
江氏这时候想,若她真是江怀晏就好了。
至少,名字这般好听。
*终于写到了江宝的名字,长叹一声。越写越拉是真实存在的吗(大哭)
*儿和子字本身女男通用,在女尊世界观里应该默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