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在含韵宴,睡榻不止一处,赵靖索性直接将齐瞻月抱到另一张床去安置,等宫人打了水进来,顾着不是岚镜舫的宫人,便自己给她简单清理,穿上寝衣。
等抱着人躺下,齐瞻月已从那浪潮中回过了神。
两人没说话,就这般相依温存着,过了好一会儿,齐瞻月才主动攀上他的肩膀。
“皇上,臣妾今日伺候得您舒服吗?”
赵靖挑了挑眉,齐瞻月很少这样问他,下意识本想打趣,又怕像白日里惹她多心,受她“磋磨”,话转了一圈,吐出一个简短的嗯字。
齐瞻月默了默,又继续看着他的下颚问到。
“那皇上今日说心悦臣妾也是真的吗?”
赵靖这才低头回看她,在他的印象里,齐瞻月在感情中不是一个矫情扭捏的人,可要他说出点缠绵的话来,没那习惯,硬梆梆甩了句。
“君无戏言。”
齐瞻月听后,没再看他,将脸贴在他的怀里,声音小了不少。
“那皇上可否答应臣妾一件事?”
搞半天,问服侍得好不好,喜不喜欢她,原来是在这等着他,赵靖来了兴趣,好奇她是又有了什幺贪玩的主意要他批准,以拳撑额,侧起身子看着她。
“先说是什幺事?”
齐瞻月没擡头,沉默了许久,才试探性说到。
“皇上可否陪臣妾,去探望一下臣妾的姑姑。”
赵靖皱了眉,一时反应不及。
“你姑姑?”
其实问完他就想起了那位先帝的嫔妃,他也是见过数次的,心中已有隐约的波澜,齐瞻月温柔的话语遂至。
“臣妾的姑姑,是崇德寺的齐太嫔。”
这话一出,原本看着她的男人不说话了,躺平了回去,浑身胫骨又如顽石一般僵硬。
赵靖强压着心中的不痛快,不想把话挑到明处。
“你既想去,找个时间朕让人送你过去。”
齐瞻月压抑着内心对他变脸的恐惧,重新爬伏到他的胸前,看着人,放缓了语气。
“先帝命臣妾姑姑在寺里清修,臣妾独自去,总怕旁人诸多言语,皇上若陪臣妾去,监督着,也让臣妾不至行为有失。”
话里话外竟是要拉他陪绑做保。
齐瞻月已经说得够委婉了,可赵靖直来直去惯了,沉闷呼吸几个间隔,语气已然很不好,好似那九天寒冬里的凌冽寒风。
“齐瞻月,别自作聪明。”
他早内心如铜墙铁壁,不需要她齐瞻月“处心积虑”的来抚慰。
说完这句略带训斥的话,连齐瞻月脸上又浮现出的惧怕也没看,他转过身不再理会,心里更是打定主意,如果齐瞻月敢再多说一个字,他就把人赶回岚镜舫去。
可他翻了身,对外看着墙壁上的烛火摇晃,内心波澜不已,完全没有睡意,不由得更怨齐瞻月非要挑起这事来。
过了很久,身后也没什幺动静,他想着齐瞻月应该是放弃了,可又莫名怕自己今天这般冷漠的态度让她伤心,正犹豫要不要回头,一双手已从他的腹腰缠绕过来,背后有柔软的触感贴在他僵硬的背脊上。
就像初夜的那晚一般。
她的脸捂在他的寝衣里,含糊不清,可依然是如水般的柔和。
齐瞻月没有再提崇德寺的事,反而是说起她自己家里。
“皇上,其实臣妾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
这倒是赵靖不知道的,他没说话。
“姐姐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妹妹是我五岁时有的,不过母亲二十多年来接连生产,坏了身子,都是难产,姐姐出身才十多天就没了,连“瞻月”这个名字也没用上,妹妹更是连生也没生下来。”
齐瞻月父母恩爱,母亲一共怀了四个孩子,二姐去世后,母亲伤痛,养了好些年才有了齐瞻月,而后三十多岁时又怀了小妹。
记忆里,母亲李珑其实是个性子活泼的人,可女子的身体哪里经得住这样有孕折腾,身子骨被儿女掏空,积久成疾,早早撒手人寰。
所以齐瞻月才会曾对舒燕说,子嗣这事,有或无焉知是不同的福气,她看着母亲这一生,以及父亲过后的追悔莫及,是真心说这句话的。
而赵靖听完她说的这段,也大概猜到了,为何齐就云身体康健,齐瞻月幼时却缠绵病榻,想必是她母亲生老二时就伤了身体,所以齐瞻月才娘胎带弱。
他心有所感,那周身僵硬的胫骨也因对齐瞻月的心疼,软化了一半,只是依然没开口。
齐瞻月也不在意他是不是真睡了,自言自语喃喃道。
“妹妹没生下来,两年后,母亲油尽灯枯,我七岁那年,就走了。”
轻若云的一句话,将一个女人的结局,讲了出来。
齐瞻月也是七岁时,没了母亲。
“臣妾母亲生于南方,说来也巧,倒和皇后娘娘母家海宁很近,真是缘分。”
不知不觉她又扯到了皇后身上,赵靖不耐烦挪动了肩膀,她才收回话头。
“臣妾母亲家的姨母都太远了,父亲和兄长虽爱护,可他们是男子,许多事不便也想不到很多,臣妾年幼时,还是多亏了宫里的姑姑照拂,传话教诲的。”
她絮絮而诉,讲了老大一堆,才终于说到了重点。
“臣妾是闺阁女儿,家中的女性长辈也就只剩姑姑了,还请皇上成全臣妾……”
赵靖没再讲话,也不太想继续说那句让她自个儿去的吩咐,他本以为齐瞻月还要求,可说完这句,她就只默默从后抱住他,贴着他的背脊,安静了起来。
不一会儿,赵靖就听到齐瞻月在他身后,起了浅浅的鼾声,好似说了这通心里话,也不管他答不答应,自己就安然了,一十七岁的姑娘,居然也打起了小小的呼。
他沉默许久,这才擡手握住了那搭在他腰上的手。
而后接连几日,皇帝就没再见过齐瞻月,连那天早上走时,她服侍他穿衣也一言不发,板着个脸。
就是单纯如舒燕也看出来了,悄悄问着。
“娘娘,您可是又惹了皇上生气了?”
齐瞻月若无其事,只专心吩咐着宫人收拾些东西,否认说没有。
“皇上这几日可都是没来看您了,您不会又要失宠了吧……”
舒燕扒着日子计算的,所谓上次失宠也不过六日,可她已经觉得顶要紧了,皇帝一天不来,她便觉得蹊跷。
齐瞻月笑了笑。
“皇上事忙,以前也不是天天来的。”
舒燕摇摇头。
“那可不一样,皇上以往就算不来,也要派人传个话,或者送些东西,总是记挂着您,这不闻不问可不是和上次一样吗?”
齐瞻月拍了拍舒燕的手,像是同舒燕说,又像是跟自己说。
“没事,再等几天。”
她胸有定数,并不因赵靖的冷落而心慌,只叮嘱宫人,按着她的吩咐把一应东西备好。
又过了两天,皇帝那边果然有动静了。
舒燕小跑着进殿,一路欢快。
“娘娘,御前的人来。”
齐瞻月坐在桌前又在舞着针线,放下手绷,吩咐请人进来。
舒燕却还在小声嘟囔,怎不是皇帝亲自来。
齐瞻月嗔了她一眼,已看见进屋行礼的人。
是于喜。
“奴才给婧主儿请安。”
齐瞻月让他起身,又赐座让周俐倒茶。
“可是皇上有什幺吩咐了?”
于喜摆摆手。
“谢婧主儿体恤,奴才不坐了,皇上让您现下收拾一下,说要带您出门。”
要带她,那便是肯陪她去了,齐瞻月忙站起来,让宫人给梳妆更衣,更叮嘱周俐将日前准备好的各种东西都拿上。
知道耽误不得,简单收拾了便跟着于喜出了岚镜舫。
一路没见到人,齐瞻月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没底,问到。
“皇上呢?”
于喜躬身引路回话。
“院西门已备好马车了,皇上在那等您,婧主儿还是快些跟奴才去吧。”
齐瞻月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因拿的东西多,舒燕和周俐都带上了,到了院西偏门,果然见有一马车,不过很朴素,都不是皇帝出行御用的仪仗马车。
齐瞻月吩咐人将东西放在马车后面的空处,才趁着周俐的手,踩着脚蹬上了马车。
一入内,就闻到那熟悉的龙涎麝香。
赵靖今日穿着一件鸦青色纹团直裰,连上面的麒麟都是同色暗绣的,很是低调,倒像寻常家的公子出游。
听到外面招呼动静了半天,才看见齐瞻月上来,他本闭目养神,现下也有些不耐,可也没多说什幺。
齐瞻月主动坐到了他的身边,因他那奇怪的要求也没敢行礼,坐姿规规矩矩。
赵靖指尖挑起帘子,吩咐了一句启程,又继续闭着眼睛休憩。
齐瞻月见他不言一语,脸颊软肉略鼓,神色尴尬,凑近了些,想同他说话。
赵靖不用睁眼也知道她要开口,先声已说到。
“朕乏着,你别吵。”
其实齐瞻月就是扯着嗓子,也不是个吵闹的人。
齐瞻月听到他训斥,反而越挫越勇,见皇帝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虽对方满脸不痛快,她却感恩开怀,已主动抚上他的手背,靠在了他的肩头,语气难得有些撒娇。
“那臣妾若要说喜欢您,也不行吗?”
……
赵靖擡起了眼睑,头一次发现这妮子要皮起来也是没个边儿的,他不轻不重瞪了她一眼,眉目依然严峻,并不答话。
只是右手轻擡反握住了那双柔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