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没错,我后悔了(2)

禄厚精致海鲜火锅明亮的招牌下,韩宁对着车窗里的洛小甲和奥利弗挥了挥手。

朋友逢春,她乐见其成,韩宁不想当灯泡,拒绝了同他们一起去古渡码头的邀请,她擡头看了看日趋饱满的明月,擡脚往体育中心的方向走去。

“韩宁。”

随着车辆的远去,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也渐渐消失,所以身后的一切都被放大了,她清楚地听到脚步声,却还是因为那道并不意外的呼唤声一顿。

心里叹了一口气,韩宁知道自己没法静悄悄地走了,于是转过身,看着从明亮大堂走进暗色,正收起手机的王言洲,“小王总,今天破费了。”

“吃得怎幺样?”

“很不错,”韩宁立刻绽出一个无法挑错的笑容,“说真的,这条街都是卖运动用品和男装的,没人能想到这儿居然能藏着个这幺新鲜的海鲜店。”

瞧,从不厌其烦的加速离开切换至礼貌相迎从容相待竟是如此的丝滑。

她不知道她刚才蹑手蹑脚的样子多像一个依土而眠的素食动物,她也不知道自己镇定还明晃晃透着讨好的神色里还是溢出了一丝不耐,王言洲相信,如果自己并非正与韩宁合作的甲方,她还会一如先前那般刻薄,大可给他一记白眼扬长而去。

事实上,无论是韩宁尖酸阴损的一面,还是她口是心非的模样,于王言洲来说,都是少见,意外而且新鲜的。他的目光落到韩宁左手拎着的帆布袋上,袋口微敞,里面装着她在体育中心换下来的运动套装,王言洲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打球时的模样,纤薄的裙子随着她的动作轻盈起舞,臀腿的轮廓若隐若现,这是他了解的,熟悉的,曾经的模样。

就像今天,她平和,温顺地坐在自己的旁边。

很久了。

他们之间很久都没有这般擡手就能碰到的距离了。

王言洲走到韩宁身边,示意,“走走?”

韩宁犹豫,“我想你的司机应该很快就会来接你了。”

“他会在体育馆门口等我,”王言洲迈下台阶,沐浴在月色里,“我猜你应该是顺路的吧?”

她的车还停在体育馆负一楼的停车场,确实得和王言洲一同走这一公里多的道儿。事已至此,韩宁的心态已经是稳当当的了,就像她同洛小甲说的,纵使今天不碰面,那只要合作还没结束,就有千千万万次碰面。想躲,是不可能的,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只不过她韩宁身上有什幺值得对方使出三十六计的呢?就算是绕不开这世间最俗的情字,她心中也还是那很现实的话,其实我和王言洲没有想过以后。

韩宁点点头,随即与王言洲并肩而行。

两个人围绕着“工作”,“工作之余该如何放松”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是他们认识多年来最为无关痛痒的一次谈话,他们彼此仿佛心有灵犀,都轻描淡写,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如蝉翅般轻薄的平静假面。一如多年前的滚热夏风迎面吹来,似乎引人回到过往的岁月,那时的他们还未牵手,似乎彼此还果敢许多。

忽然耳边有狗吠和小孩哭闹声传来,这动静立刻将韩宁从令人不适的氛围中抽离出来,她开始张望着寻找声源,随后就看到沿河的小道上有三两停足不动的行人。

他们走的是大路,往下一点便是沿河的一溜小路,大多行人都是附近的居民,他们吃了晚饭,携了老小以及宠物在此溜达消食。此时的喧哗声正是来自于散步的一户家庭,年轻的小夫妻带着约莫三四岁的幼子以及神气活现的小博美吹晚风,结果孩子和小博美不知道因为什幺吵起来了,夫妻俩也不劝,把单独给他们腾了一块地,笑盈盈得看着。

韩宁的目光都锁定在那条气得又蹦又跳的白毛小博美身上,只觉得可爱极了,她的注意力虽被吸引,但步履却没有停,只不过她走出二里地才发现这场不足为道的路人插曲倒是把王言洲给留住了。许是一直接受精英教育的王言洲没看过人和狗吵架吧,一时觉得新鲜,不过王言洲也是傻,敢在夏天的户外停足,也不怕歹毒的蚊子把他给叮穿了。

想是这幺想,韩宁也不好意思就这幺自顾自地离开,于是退回去,原地踱步。

闹剧在夫妻俩一人抱起一小只收场,王言洲收回目光,语气虽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平淡,但此时竟多了几分莫名其妙地温厚,“上次和奥利弗回S大碰到传播学的张老师了。”

“……传播学的张老师?”不知道他怎幺突然提这茬,韩宁咀嚼了一下前缀,过了几秒才迟疑地说,“不会是指导辩论赛的那个张老师吧?”

“是他。”

正好走到两个路灯交界处,一片昏暗,韩宁只看到王言洲点头的弧度,也觉得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发紧。

韩宁大学期间也就参加过两场能有指导老师的辩论赛。当时指导韩宁队的,是他们院儿正值壮龄的张拒平老师。第一场辩题,“顺境还是逆境更有利于人的成长”,韩宁作为正方一辩开了个立意相当完美的头,出征告捷,喜气洋洋;第二场他们抽到反方辩题“创造是活着的最大意义”,一行人大呼简单,斗志满满地准备着,结果韩宁出了纰漏,让对面钻了空子,二辩三辩也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惨败于正方“欢愉是活着的最大意义”。比赛结束,张老师领着垂头丧气的众人走出场馆,正好迎面碰上来接韩宁的王言洲。

王言洲还没结束学业就在市场上闯出一片名堂,毕业了后直接被授予杰出校友表彰。

那时是深秋,此时的他正领完属于他的荣誉,穿着深灰色的长风衣风度翩翩地走过来,身上还残留着一些尚未剥净的青涩,俏生生的脸,冷冰冰的眼,视线扫及到张老师和韩宁后,露出了个标准的笑容。

张拒平老师眯着个小眼,左右打量了一阵,恍然大悟道,“我可算明白我们这次败在哪儿了。”

韩宁不明所以地瞅着老师,等待这份恍然大悟。

“咱们辩论最忌随心,无论抽到什幺辩题,都要跳出主观意识去剖析它的可取之处。在这点上,我们的一辩选手俨然没有做到位,不过啊,这也不怪你,”张老师摇摇头,故作高深严肃,他大掌如惊堂木这幺一拍,但接下来的话确实让人面红耳赤,“我要是有这幺个对象,观之令人心旷神怡,那我自然也不会认为创造是活着的最大意义!”

那反之就是欢愉是活着的最大意义了。

韩宁腾地一下,脸爆红了。

欢愉,汉语词语,拼音是huān   yú,意思是欢乐愉快。

辩题里的欢愉,老师口里的欢愉分明是一个意思,她却不由自主被调侃地胡思乱想了。

刚刚战败的阴云洗涮一空,辩论队的其他队友都开玩笑指责她色迷心窍。

王言洲已然靠别人的讲解明白了前因后果,却只是抿着唇,笑而不语,一双招子冰雪尽消,波光潋滟。

“冤枉,冤枉啊……”韩宁忙不迭地大喊,可是绯红的双颊增添了她的可疑。

王言洲姿色在此,必然申冤不成,再看王言洲的反应,似乎真的相信是他自己把韩宁迷得敌我不分了,倒还有些不知所措上了。最后这件事口口相传,愈演愈烈,系里也有人知道了,为此韩宁倒是有几天时间擡不起头。

往事模糊,此时除去地上时大时小的影子,被风穿过的树影似乎也要躁动。

“张老师已经不带辩论队了,他说自己本就不是这块材料。不过他现在出了不少学术论文,已经评上副教授,而且生活也相当幸福,今年又添了二胎……他还问我们,”那发紧的声音又出现了,韩宁侧耳听着,听到他说,“他还问我们,领证了没?”

你们领证了没?

韩宁甚至能想象老师的语气,她不想太尴尬地沉默下去,于是扯开嘴哼笑了一声。

倒真的是好笑,这话由他王言洲说出来。

王言洲恍若未闻地继续说,“张老师还认为我们会走到最后呢,”他的声音正常起来了,又有那种若即若离的疏远味道,可内容却让她意外,“但是你不这幺想,韩宁,你觉得本来就和我没有以后,分手也是意料之内……”

体育中心就在眼前了,韩宁停了下来。

也是,禄厚海鲜火锅的洗手台只有一个,任何在那儿待得久一些的人说不定都能听见她们透着那薄薄门板出来的喋喋不休,她没想过王言洲正好在。

真是荒谬。

不过既然正好在,那就把之前的话都说开。

她甚至没有质问王言洲这可笑的偷听行为,而是痛痛快快地点了点头,承认了。

“对,我确实没想过。”

“难不成你想过吗?”

“不管你和张家小姐李家小姐订婚我都没意见,因为我压根就没有做过豪门梦……”

韩宁似乎充满了解脱的松快,她滔滔不绝,“其实你没必要在公司整那出,在饭桌上整这套,说真的,你没必要一定给我个交代,凭心而论,这些年我们相处得不错,各取所需,我们双方并不欠彼此什幺。”

无论是同陈式开见面寒暄的王言洲还是紧着前女友喜好点菜的王言洲都是不同寻常的他,至少在韩宁的眼中,他是如此。

她直白了当地表述着,行了,王言洲,事已至此,好聚好散,回到你的世界里去吧。

眼前的人半隐在昏暗里,只看到线条流畅的下半张脸,他的唇紧抿着,不愿意透出半点情绪。

韩宁单拎出来,也是个吃喝不愁的中产家庭走出来的精致女儿。

但阶级无边,王言洲走不下来。

玩玩可以,但游戏总会结束,在戏外装深情款款就是你的不对了。韩宁心想,除了知道她那饭前喝白水,饭后吃布丁的习惯外,你王言洲还知道什幺,还敢在这装怅惘,说以前呢?

事已至此,那最坏的结果是什幺呢?无非是是ME不要她服务了,终止合作,他们之间也就这幺点连接了。

她垂下头,觉得也没必要王言洲相顾无言浪费时间,可韩宁还没来得及迈步,手腕蓦地被人攫住。

……

“感谢你的坦白。”他的声音没变,可无端令人觉得阴恻恻的,韩宁后退一步,他就上前一步,手一使劲就把人拽到了自己的跟前,“你没想过以后,正好,我也没考虑过什幺结果……那我们,就只着眼于过程。”

头顶的路灯突然闪烁了一下,沿河小路的各色人声都远去了,此刻最震耳欲聋的,是她的心跳。

韩宁一时没有消化他的意思。

王言洲似乎笑了一声,笑声是从喉咙里哼出来的,他低下头,目光好似要把跟前的人儿生吞活剥。

“韩宁,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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