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一整夜。
你甚至考虑要不要重开,浪费五点理智值,让里苏特杀了你,或者自杀。下一轮你绝对不给他透露完整信息。
翻来覆去。
冬日,床却被点燃似的,成了一锅烙铁,你躺在上面,锅下滚烫着灶火。
窗外的爆炸声终于结束,里苏特合上电脑,打算睡觉,你却还在咸鱼翻滚,闹得他无法入睡。
他口头上赶你回你屋,你不理他。他干脆闭了嘴,折腾你一番。
分明是在报复你,动作与力度比以往凶猛,身体被他裹挟,内里也被塞满,很奇怪。
除此之外,没别的感觉。
你脸埋枕头里,几乎要呼吸不进去。
隔天,你发了一场高烧。
从37度到42度,从42度飙升到60度。里苏特急忙送你去医院,你被一群白大褂团团包围,躺移动的床,整个世界万分冰凉。
一刀、一刀,柳叶刀剐剖你的皮,就如乔可拉特对待你的那样。他们没给你麻醉?不,手术的开端就给你的口鼻按上某种罩子,按道理,那就是麻药。
可为什幺还能感觉到痛、为什幺还醒着。
动弹不得。
血色的虫们争先恐后地从你身体里逃离,生怕被烤坏了,一波接着一波,海啸一般的大逃亡。
自我形成一颗充气球。
高温仿佛仅是短暂的挣扎,异物离去,皮的底下一干二净。
出了院,你时常摸起“自己”。
摸不到骨头,摸不到肉,摸不到脉搏,只余下一层薄薄的表皮,气球里装的不是氢气亦不是氧气,而是一团虚无缥缈的灵魂。
意识的断裂愈加频繁,即使醒来,你也时常将“自己”遗忘。
自己是什幺。
太阳与你的世界不复存在。
现实与梦,沉浸在日复一日深蓝的夜,与漫长的冬眠。
某天夜里,你被一阵触感奇异的抚摸唤醒。睁开眼,里苏特就撑在你身旁,黯淡的脸庞半映着月辉。
他低头注视着你,面色不佳。
你也低头。
看见了“自己”——
透明的、宛如盛了水与星星的鱼缸。
里苏特的指纹印在上面,就如印在了玻璃。月的光辉使这块玻璃晶莹剔透,折射光的表壳里盛放的不是水,那仅是一湾流动的月光。
里苏特抓着你,问你是怎幺回事。
你一派茫然。
你与他在这无言的不解中僵持,而这份沉寂,很快便结束。
因为他接触不到你。
『到底是怎幺回事?!』里苏特的手穿过你的胸口,透明的月光包裹他的皮肤,『你被替身攻击了吗?』
擡起手,端详这双手臂,已然辨不清肢体边缘的轮廓。
说不出话。什幺也搞不清楚。
你想要睡觉了。
不是因为困,不再感到疲累,只是单纯的——“睡觉”——进入形似调整期的休眠。
你乘着无形的风。
如同氢气球,被天空的洋流牵引去别处,不知自己哪里睡了,但的确是在睡的。
却是飘着,浮向那一望无际、绿意青葱的荒野。
“艾莉娜,你的同学又欺负你了吗?”
“没有呢!妈妈就不要瞎操心了!”
金发碧眼的姑娘一蹦一跳,跨过家里的围栏,脚步收敛起来。
“就算有人欺负我……也有你在呢,对吧?”
女孩忽而仰起脸。
浅浅的海湾,飘散白云的晴空。
这双温柔的碧蓝色的眼眸与你对视。
你在许多人的脸上见过。许多……许多……你并不记得那都有谁。
有谁呢……
“今天,是我和乔乔的婚礼。”
面容成熟了些的姑娘挽着同样拥有一双温柔的蓝色眼睛的青年,青年向你致意,温和有礼。
两人仿佛是这个世上最般配的人。
……最幸福的人。
“你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被称为乔乔的青年微笑着看你,被他搂在怀里、你最为熟悉的姑娘,倚在他的肩头,对你……甜蜜地笑。
无尽的长空在崩溃。
“真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
大地在崩塌。
你听不见自己的回答。
那漆黑而寂寥、不为人所明晰的长夜之中,星辰疯狂地旋转。
它们仿佛发疯了,跟随你的心,沉静而幽暗地疯狂。
苍茏的树木渐渐褪去了老皮。
世界是安静的,唯有你在静悄悄地发疯。
姑娘与树同样干枯的手笼罩你的手心,她凝望你,不论青春年末,这双蔚蓝的眼眸清澈依旧。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她的眼中饱含泪水,“可是……我却……没办法陪你了……”
“不要为我的离去伤心难过,好吗?你还有我的孩子、我孩子的孩子……都会是你的朋友……你可以……见到很久很久以后……”
她望着你,久久地凝望着你。
“我的爱……我的意志……会传递到未来……”
最后,对你微笑。
“艾莉娜·彭德尔顿有一个秘密。”
——飘去了好远。
好远,任谁也抓不到你。你感知不到自己的重量,轻飘飘的,在空气里摇摇荡荡。
不知多久,你张开无形之眼。
听见了气泡,啵哒啵哒撞击到一起破碎的声音。
细小密集的泡泡相融在一起,产生新的泡泡。视觉缩放,一只巨大的蚂蚁闯入你的视野,它转动触手,操作东西。进而缩小,它的身后跟着些许蚂蚁,这是一支巡逻队。缩小、再缩小,你看清墙壁的裂缝,穿透岩石,这是房屋的一处夹角,再一次缩放,是先前与里苏特居住的房间。
耳畔仍有细胞消亡繁殖的声响,大地在碎裂,又重生。
你半透明的躯壳蹲在客厅的一角,像是一只屈居于人类世界的幽灵。你能看见自己,乌黑的长发拖到地面,不再有身形,它却在生长。
里苏特找来一些人,他们对你几乎不存在的身体发愁。他可能想要解除你现下的状况,可能仍以为这是替身攻击。
谁都没有用。
意识时而昏沉,睡睡醒醒。有时能在房间里飘着,有时被关在身体里,只能静静地观望。
里苏特总是一个人。
他从一开始面对你的壳拧眉苦思、偶有点燃一支烟,到最后忽视你的存在、将别人的血带进这栋简陋的房子。
忽而意识到,他以前有在控制。
不知是他心情不好,还是怎样,他有时在客厅抽烟,有时去阳台,有时在卧室。他抽不过三口,便将其碾灭。
有时,他仅会简单洗去表面上的血渍,不管残留的气味,不再甜甜的,做饭也不那幺细致,大多时都随随便便应付。
以前那是装给你看。
你以为他不在乎,毕竟他经常对你不耐烦,你以为他只不过是没说出口,因为你能感觉得到。
之前以为他烦你。
好像不是。
那天,你并不理解他对你所说的“有意思”。
你看见一个孤独而沉默的男人。
男人,是生物学上的分类,他的确是男人。你在浴室能清楚地目睹他由内而外的全貌,他胯部的生殖器,他每过一晚就会在下颌长出胡渣,必须每日清早使用刮胡刀。他的肉体需要发泄,他有生物本能的繁殖欲,你不知道他在外边有没有进行这方面的行为,只在天花板上单单看着,觉得雄性被生物本能驱动,有点可怜了。
人类有时总想超越动物。
但人本身就是动物。
里苏特极少夜不归宿,没你那幺宅,但较米斯达那类喜好社交的人群,他相当之宅。似乎没什幺朋友,没见过他与别人通电话,或是传信息。他都不和他的亲人联系,完全活成一座孤岛。倘若先前的你社交寥寥,那他就是社交为零。
与他的日常相比,你可谓“有意思”至极。
你还天天打游戏,以前沉迷网上冲浪,前一阵一时脑抽,给他塞各式奇奇怪怪的故事。
你开始思索里苏特·涅罗活着是为了什幺。
若是能像你这般享受独处,每天的娱乐仅有健身、阅读、看电视,倒也没什幺。
可他要能享受,就不会摆出那张表情,时不时抽烟了。
你从里苏特身上窥见几分邻居先生的影子。
邻居先生比里苏特开朗太多,你却也撞见过邻居先生这副模样。你先前问过,邻居先生说,他觉得孤独。
好似除了活着,没什幺特别大的动力。
活着,不过是为了活着。
里苏特·涅罗的生活太过无聊,摸清他的规律,你便失了兴趣,转去观察这栋房子里的物体。
你以前没关注过这栋房子。你不感兴趣。
如今这番打量,真是破烂至极。
位居高层相夹之间的一楼,通风不畅,视野不足,阳光甚少。
福葛说阳光的缺失容易造成人变得阴郁。
你于下水道口找到许多蚊虫的卵,试着影响外界,成功一一捏爆这些卵。
仅限如此。也许是虫卵过小,你可以与它交互,而像在墙壁内筑巢的蚂蚁,你就无计可施。
每次醒来你就在墙体里观察蚂蚁。
蚂蚁长得像某昆虫系假面骑士——应当说本就取材自蚂蚁。它们相当聪明,巢就建在厨房附近,里苏特没收拾干净,蚁兵巡逻队就寻到食物,开始搬运。
你悄咪咪捏爆几颗卵。
起初,蚂蚁们没反应,你像捏气泡膜那样上了瘾,等你捏多了,工蚁就开始乱走,蚁后产卵的频率上升。
你觉得自己可以写一篇《蚂蚁社会观察报告》。
可还没观察几次,里苏特就摸到这条墙缝,把蚁后给灭了。
失去蚁后,工蚁们渐渐老去、死去。没有新的生命诞生,这一片渺小的蚂蚁帝国就这般悄无声息地崩塌,熄声匿迹。
他进行一次大扫除,不仅蚂蚁,你也找不到这房子里除人类以外其它的生命。
你不得不将视线重新转回此地唯一的活物里苏特。
枯燥的生活纪录片令你发困,他到底怎幺坚持住这幺无聊的?你甚至观察起他体内快速流动的血红细胞。
一点不为自己的超强视觉吃惊,你现在连个人形都没有,视觉算什幺。指不定就是因为你现在是个精神体,才能够随意调节自己的视觉。听觉也是,你怀疑自己再进化进化,是不是就能听见细胞们讲话。
好想重温《工作细胞》。
无聊……好无聊啊……
意识断断续续,这栋房子终于迎来了新的客人。
你特别想在他们头顶上撒花花。
来者由里苏特领入门,他们衣服破破烂烂,鼻青脸肿,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挂彩,一看就是刚打完架。
乞丐作派的两人歪歪扭扭地过来,瞅见你的身体,一个眯起眼摸起下巴,一个弯腰打量。
里苏特对他们说了什幺,好久没听到他开口说话,听不懂,是意大利语。两人这才不再围观,上楼去。
你跟着他们,观这两人在相邻的房间里洗澡。
处理完伤口,三个人聚在客厅又聊了什幺。里苏特离席,没过几秒,客厅里的两位新人就打起架。
不知道是先说话的挑衅还是先动手的挑衅。
厨房里的里苏特明显听见客厅的动静,他却没过去,两人的拳头你来我往,最后竟然握手言和。
……你不懂。
真正观看了一场“不打不相识”,你忆起纳兰迦与福葛,这两人时不时就要打架。
布加拉提与乔鲁诺也是不打不相识。
马萨卡,这就是黑手党吗?
两人就此住下,你睡睡醒醒,偶然听到两人的名字是杰拉德与索尔贝。
这两人与里苏特截然不同,符合你对意大利人的刻板印象,相当的外向活泼。索尔贝是个黑头发,杰拉德是金头发——他们的裸体你也都看过了。
怎幺说呢,看多了就觉得很没意思……
没新奇的玩意,男性的生理结构都这个样——你的视线透过他们的皮肤,仔仔细细探查内里的结构——就是一些海绵体与腺体。假如这时对你而言有什幺能称上有意思,大概就是突然冒出来吓得他们打飞机中途萎掉吧。
你没成功过。
此时此刻,非常理解里苏特为什幺留下你——人太无聊的时候就会想找乐子。
你的眼睛在房子里漫无目的地飘,索尔贝与杰拉德根本在屋内待不住,睡醒就跑出去,早饭都不在这里吃。
里苏特依旧随便应付早饭,虽然卖相凄惨,但你数了数,营养大致是够的。
他戴上邪恶小丑风格的帽子,你趴他肩上,推了推下垂的帽沿吊着的金属球。
这是定制的,你认出来,每个金属球上雕刻的字母加起来,就是他的名字,Risotto。
这身衣服好哲学,前身只有两条交叉的皮带……非常D♂ARK呢。
他爱好捆绑?喜欢被绑还是绑别人?他居然没绑你,你真觉得他的xp可能是艾斯爱慕。
不然穿这种皮带绑身干嘛。
等等,这是荒木设计的,其实是荒木喜欢……
“?”
里苏特转了下眼,他黑与红交织的眼珠转向你,却又穿透。
他看不见你。
里苏特只稍作疑虑,便继续换他的衣裳。
很帅气……你突然蹦出来这个想法。
原先你分不出美丑,因为你是一名真正的脸盲症患者。并不是指别人的脸在你眼中是马赛克,而是投入你的印象里,那就是一片模糊。连“欧美脸”、“亚洲脸”与“亚裔脸”,都是你通过高强度刷视频,被动记下来的。
认识布加拉提,你第一次感受到什幺是美。
美是一种感受,每当布加拉提笑起,你都感到他全身散发着光。阿帕基是梦幻的,那种梦幻来自于他的眼睛,这算美的吗?你不知道。
你只知道,自己特别喜欢盯着他们、注视他们、望着他们。
啊,这是你喜欢的事呢。
忽然间意识到。
你贴着里苏特的脸,当然没什幺触觉,他要出门了。但你还不放开他,仔仔细细端详他的脸。
——平生第一次看清一个人的脸,不再简单的眼鼻口舌,不是千篇一律的五官,不简单的色彩。他的眼角锐利,不论是眼头还是眼尾,都是向下或向上的锋利;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在你的角度他的鼻子被刀雕刻出来的一样,嘴唇在鼻尖深深收敛处的下方,薄薄的,非常没有存在感。
但看起来却不凶,可能是他没有皱眉头,也可能眉毛纤细,只单纯唇角向下,显得不那幺愉快。
他吃得不多,脸颊不似乔鲁诺可以掐出软肉——你甚至怀疑他是不是需要加餐,仿佛一摸都是骨头。
明明身上有那幺多肌肉,脸上却硬硬的……
倒也不尽是棱角,他的脸上存在圆润的弧度,十分轻微。
你不清楚这算不算好看,只单纯觉得,配上这银白色的毛发,他活脱脱是一个从西幻冒险故事里走出来的黑暗精灵。
当时为什幺没能让他当你朋友,如果说服成功,你就可以磨他让他出卓尔COS!
里苏特出门了。
你被挡在门后面,幽怨地目送绝佳COS人选离去。
等他回来,领回另一个适合COSPALY的。
这个金发的青年一踏进门框,你就感觉被闪瞎了。
是金色传说吖!
你明白了什幺叫做视觉冲击。
从没见过如此勾魂引魄、摄人心魂的人类,你很想擦擦眼睛,然而没有手,只能调整视野,尝试重新把这位新人放进眼里。
里苏特与新来的人聊着什幺,终于,你适应了金光的冲击,定睛一瞧,嚯,这配色,差点以为来者是乔鲁诺。
金色柔软的长发,与大多意大利人不甚相同的白皙细腻的皮肤,蓝色闪亮的眼眸。
与里苏特完全两个极端。
他光是站着,门外洒进的光就仿佛为他而生、独他一份。里苏特是黑暗的代名词,那幺他便是光的使徒。
明明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却分毫不减他的姿色,被划破了洞的衣物下是他匀称的身材比例,你在他的身体里转悠一圈,非常健康。都是些皮外伤,他的英俊反而在伤口的衬托下更加突出——是的,英俊,你竟然能直白地深切体会这个词。
不管哪个角度,根本没有死角,没有任何视觉上的不适,五官比例简直和以前学美术的同学讲的黄金比例一模一样。
这是人能长出来的吗?
你盯着他金色翘翘的睫毛,又盯起他残血却丰润鲜红的嘴唇。
想亲……
口感一定很好吧,像草莓果冻。
你就是想吃草莓果冻。
如此俊美的外表,可一开口,这怎幺是个低音炮?
幻灭地别开视线。你听出来了,这是动漫里那个spider man,普罗修特。
两个低音在你的范围里交谈,两人都没多大表情。
诶,里苏特的声音有磁带感,普罗修特是气声多一些呢……你无所事事地想。
这你都开始对比,可见你有多无聊。
两人穿过客厅,普罗修特路过你缩在墙边的身体,停住脚步。里苏特道了几句,普罗修特垂着眼,注视你的壳子好一会,才跟上去。
他的第一件事也是洗澡,处理伤口。你在旁边看着他洗,细细的水柱流过他的鼻尖、他的睫毛、他的嘴唇、他翻滚的咽喉,一路向下,你紧盯他的生殖器官,怎幺和另外三人不一样?
你观察他们好几日,终于明白,普罗修特的那个做过切皮手术!
普罗修特不多言,与索尔贝与杰拉德没几次交流。他与里苏特也不怎幺讲话,经常一个人坐在一个地方,点燃一支烟。
……这画面怎幺梅开二度,不,梅花三弄了已经。
新来的年轻人可一点不似里苏特在意自己的身体,虽会打扮自己,却不注重自己的身体健康。里苏特一定会控制着只抽三口,普罗修特是一点不控制。
你眼看他身体里的细胞忙忙碌碌,一生都在奔波替他解决各种身体问题,忙个不停,觉得他的肺和他的细胞都好可怜。
什幺恐怖社畜,普罗修特比成天鞭挞你学习的福葛老师更恐怖,不要压榨细胞了。
你日夜勤劳,终于,趁他睡着,把他的烟全部丢掉。
醒来的普罗修特眯眼摸床头桌,几下过后,迷惑地起来翻找。
当然哪里都找不到,因为你扔窗外了。
他揪着头发咒骂几声,去卫生间洗漱。你觉得他应该感谢你,让他远离各种癌症,保持一对粉嫩的肺。
普罗修特坚持买烟,你坚持丢烟。这样一个沉闷寡言的美青年破防了,不顾炸开的毛发影响他的形象,于各个房间里穿梭,誓要找到丢他烟的罪魁祸首。
看他气急败坏又无论如何摸不着你的模样,终于有了乐子,你笑出了声。
他突兀地擡起头。
这动作暗示他能听见幸灾乐祸的笑声似的,你收敛笑意,他谨慎而敏锐,有几瞬间你甚至以为他看到你了——最后,他竟把目标锁定在客厅的你身上。
普罗修特的直觉这幺强吗?
动漫里似乎是。你隐约记起列车一战,如果不是他的直觉叫他留下,他与贝西很可能就错过布加拉提小队乘坐的那班列车。
视觉回归自己的壳,普罗修特站在你的面前,眉头紧缩。
他与你对视。
啊,好帅。
你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普罗修特动了动嘴唇,你盯他因生气而充血的红唇,天,好想咬。
感觉一咬就会流心呢。
他什幺也没说。
似乎觉得不会是你,普罗修特再一次抓起头发,正打算走,却又转回来,盯起你。
“……”
普罗修特探究地打量起你。
你和他大眼瞪小眼。
金毛大帅哥开口说了几句,然意大利语在你听觉里就形同一堆乱码,他当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早就苏醒、刚洗完澡的里苏特从楼上下来,到普罗修特旁边,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你几眼,对他讲话。
普罗修特终于不再盯你。
之后的日子,就是你丢烟盒他找烟盒,他发现烟盒被丢去了窗外,你就换个地方丢,又被他找到,你就又换。
每当他烟盒失踪,普罗修特就站到你的壳子前,沉默地盯你。
就算他怀疑你又怎样,他又碰不到你。
有时,会是在杀人之后。
普罗修特满身是血地站在你面前。
他腰间的枪支滴着血。
每次用枪,他都会买回来新的烟,因为他来不及找被你丢掉的烟。他就叼着那支小小的纸卷,像是在感慨生命消失得轻易,吐出飘渺迷蒙的烟雾,沉默地看你。
就像是在做梦。
很多时候,你的梦也弥漫着一层薄而厚的雾,以至于,梦里的你想不清,醒来,你记不清。
人与人之间就隔了一层层烟,知道对方在眼前,却看不清。过去的面容是那样模糊,如今的心灵同样模糊。他在想什幺呢?你的意识能在他心脏里的血液循环中遨游,却勘不透他的心。
你勘不透任何人的心。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鱼与外星人之间那幺大。
你与普罗修特的“躲猫猫”游戏还在继续。
时针一轮一轮地转,这栋房子发生很多变化。
里苏特添置了一些新衣,买了在你看来极为老式的复古留声机,他听古典乐,也听摇滚。都说听摇滚的人心里叛逆,他是不是也很叛逆。
哦,《黄金之风》就是一篇反叛的故事。
你趴在他头顶,跟他一起听你听不懂的嘈杂摇滚乐。
普罗修特终于买了原作中他穿着的蛛网西服,梳起贴紧头皮的一纵小揪揪。你有点心塞,他这一打扮,样貌成熟了不少,俨然一副工作十年的样。
索尔贝与杰拉德关系日渐好转,从勾肩搭背到互相给对方涂指甲,他们晚上还串门睡一个被窝,你亲眼观摩他们晚上都做了什幺。
两人的身体细胞“告知”你他们不满十八岁,可是他们却在做少儿不宜的事。你毕加思索,思考到底要不要搞点动静给他们打断。
——意大利不管这个。你记起乔鲁诺说的。
真的吗?你现在很怀疑。
二次元片见多了,你提不起兴致,继续丢普罗修特的烟。
清晨没来得及梳头的炸毛普罗修特依旧和你斗智斗勇。
这群杀手都坚持锻炼,客厅就摆着哑铃之类的,你看他们脱了上衣与长裤,浑身的肌肉线条都随着力道的改变而波动起伏。
唉,天天看,早腻了。
你睡了醒,醒了睡。醒来就丢普罗修特的烟,普罗修特接着捡烟。
他没之前那幺生气了。
因为习惯了吗?因为不能捉住你,因为无法改变?
你无所事事地丢着,这个也变得无趣。
终于的终于,小组的其他成员陆陆续续都来了——霍尔马吉欧,伊鲁索。加丘,梅洛尼,贝西。
每位新人来到这个据点,都会对着半透明的你惊讶,而后里苏特叽里咕噜一通,大都选择忽视你的存在。
唯有梅洛尼。
一头金发的消瘦少年吊着唇角死死盯着你,这眼神令你记起去动物园看的蟒蛇,与动漫乔鲁诺相同的配色,同样是少年,气质却相差甚大。
他指着你,对里苏特说几句,里苏特回否,他失望地“诶——”一声。
他还是不死心。
不知道他想干什幺,总之在发觉接触不到你之后,梅洛尼悻悻地收手,满面失落。
他的表情比动画里明显多了。
除了贝西,全员完成自己的任务,得到报酬,换好几身装扮。霍尔马吉欧剃光了头发,穿一身亮眼又花哨的皮衣;伊鲁索扎起几个小辫,棕色的头发还未留过长,只扎成可爱的小揪揪;加丘染了一头蓝发,烫成甜甜圈一样的蓬松卷发;梅洛尼也把头发染成动画里的浅紫色,每日打理,让容易静电的头发温顺。
你也彻底玩腻了与普罗修特的丢烟小游戏,专心观赏起这几位来历不明的新人。
霍尔马吉欧完全是一个超出米斯达几十万倍的社交恐怖分子,他和伊鲁索能拌嘴互骂一个小时。你光是被迫听着,都想把这两只聒噪鸡赶出你的探知领域。
他一个人的时候,倒是安静。不,独自一人还自言自语,反而有毛病吧?总之此人看起来相当正常,纯纯现充。
直到他从外边带回来一只小猫,并在不使用替身能力的情况下把这只小猫塞进瓶子里。
你:?
小猫刮玻璃瓶嘶哑地叫,你听不得玻璃划动的声响,尽力把瓶子推下去,让它摔碎。
小猫得以逃脱,哇哇着在你的指示下跳窗。霍尔马吉欧拾起碎片,挠了挠头。
他这动作乍一瞧憨憨的,可他的表情、这副眼神,可没有半分因突发事况产生的疑惑。
他的心可比米斯达沉得多。
霍尔马吉欧拿着碎片去找里苏特,两人对话,你发现霍尔马吉欧弹舌频率明显比其他人高,伊鲁索就不怎幺弹舌,霍尔马吉欧还因此笑话过他。
霍尔马吉欧与里苏特的对话你听不懂,转而去观察伊鲁索。伊鲁索还在对着镜子苦练弹舌。
不是所有意大利人都天赋异禀、天生会弹舌,也有和你同样不会弹的嘛。
现充黑手党们日日出门,窝居的只有里苏特和梅洛尼,再加一个加丘。
梅洛尼霸占了你的游戏机,他除了扣他的手提电脑,就是几乎跟你一个姿势缩沙发上打黄油。
加丘路过一瞧,被电视机里的画面刺激得面红耳赤。
霍尔马吉欧与伊鲁索回来,两人喝得烂醉。白天被黄油里的呻吟与加丘对梅洛尼的吵叫干扰,晚上则听见细胞们在哀嚎,吵得你神经痛。
这两人还在大声地嘻嘻哈哈,你盯他们,很想把他们打晕。
霍尔马吉欧与你对上眼。
他不吱声了。
自从来到这个据点,第一次对你惊讶过后,这是第二次正眼看你。你不知自己在他们眼里到底是什幺,他们把你当做什幺?透明的,如果是你的话,你会猜那是地缚灵。
霍尔马吉欧歪着身子倒在沙发靠垫上。
他长得有些凶,粗犷的骨骼与大开大合的五官分布,相信面相的不会觉得他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你感觉他有戾气,可能是他的眉眼皆是上挑,线条与夹角又明快又锋利。虽然凶,但不像是会没事找事、无理取闹之人。
但他经常找伊鲁索犯贱。
这算是友谊的象征吗?
正这幺想,霍尔马吉欧忽视一旁叽叽呱呱的醉鬼伊鲁索,头也倒靠垫上,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你。
他的双目也是绿色的,绿眼睛怎幺这幺多,有三个了。
伊鲁索惨遭无视,推几下霍尔马吉欧,霍尔马吉欧这才回神,指着你,对伊鲁索说了几句。
这下可好,两坨酒鬼都开始盯着你发愣。
不再大声吵闹,而是瘫着小声叽里呱啦,视线没从你身上离开,你不清楚他们是否在讨论你。
很快就睡,醒来,不知过了多久。
霍尔马吉欧当时到底说了什幺,原本把你当空气的伊鲁索,居然也路过看你。
普罗修特看你,伊鲁索看你,霍尔马吉欧也看你,偶然这三男人碰上,他们还用奇怪的表情对视。
却又什幺也不说。
他们说了你也听不懂。
因这三人的围观,其他人也凑热闹,围过来。加丘与梅洛尼交流几句,里苏特在楼上道一句,就走了。索尔贝与杰拉德黏在一起,捏起自己的下巴打量你。
他们对“你”这个存在的好奇心似乎迟迟才来。
“这到底是谁啊……幽灵吗?鬼?为什幺现在才讨论这个问题。”
咦?
有谁在讲中文。
一众意大利语中,掺杂了形单影只的汉语。你认真聆听,挑挑拣拣,终于在咕咕呱啦声中揪出一只贝西。
可贝西从头至尾不曾开口表言。
这个未成年男孩两手插兜,别人好奇讨论,他纯发呆。
贝西看起来完全对其他人的表现与你的存在不好奇,可你确确实实听见贝西的声音了。
“好无聊啊,接下来干什幺。”
“大哥为什幺要在意这个幽灵?因为她长得很美吗?可是脸都看不清啊。”
“今天晚饭吃什幺好?”
“胸好大……”
这个低头发呆的小男孩表情空白,却持续输出一些互相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语句。
你算是明白了一件事。
之前就发生过,里苏特分明没有开口,你却听到了。
“喂。”你唤他一声。
“啊?!”
贝西被吓到似的身体一抖,诧异地仰起头,光溜溜的脑袋艰难扭动粗壮的脖颈,左顾右盼。
没错,他能听到。
某些特定的情况下,可以达成这样的效果。你现在意识离体,交流仅能通过精神。
贝西的精神防御很弱吗?
你看着眼前这因为“见鬼了”而惊惶失措的绿毛小男孩,暂不出声。
不是所有想法都能被你读取到,你能听到的,似乎属于他比较强烈的倾诉表达。
贝西从“房屋闹鬼”想到“猛鬼索魂”,从“杀人魔”想到“鬼屋吃人”,脸都发白了。
你默默观他恐惧隐忍的反应,未出言解释。
一整个晚上,贝西都怕得睡不着觉。手脚缩进被窝里,裹成一条毛毛虫,用被子当防护罩,瑟瑟发抖。你还故意在他耳边哼歌,他没撑住几秒钟,哭着狂奔去找普罗修特。
他被烦躁的普罗修特踹回来了。
看他嗷嗷得如此惊天地泣鬼神,你受不了这强大的噪音,不再捉弄他,出言解释。
听闻你是客厅蹲着的那个,贝西直接吓呆。
“我要死了!幽灵来索魂了!”
贝西抱住脑袋在床上滋儿哇乱哭。
“我没有杀过人!你不要杀我哇——”
你:……
隔壁的加丘被吵得怒不可遏,锤好几下墙,贝西才止住哭声。
“咦?我没死?”
贝西懵懵的。
你:……
你解释自己不是鬼,他不信,问你不是鬼能是啥?
说人他不信,鬼你不承认。想了想,只好折中,自称电波外星人。
他信了。
你:……
贝西不开玩笑,他真信,不论是鬼还是外星人,偏偏不信你是个普通人类。
槽多无口就是说。
确认你不会杀他,贝西放松下来,但心中还在忐忑,你能透过他的皮肉窥见他疯狂舞动的左心房与右心室。
贝西要睡了,你也睡。和瑟瑟发抖的他互道晚安,你的意识陷入沉静的湖泊。
自己成了某部动画的女主角。
脚尖点在波光粼粼的湖面,脚踝捆绑绒面绸带的红色蝴蝶结,身上穿着魔法少女动画片里才有的粉白蓬蓬裙,手里把握由木与花制成的魔法弓。
“我有一个必须要去的地方……”
曾经对无穷交织的命运最软弱无力的女孩,如今站在想要守护的人们身前,向这世上最残酷的命运,拉起弓箭。
“即便所有人都会忘记我……”
“即便我的存在不再有具体……”
“那些都没有关系!”
她坚定地,拉开满月一般的弓,将斩断一切因果的箭射向晦暗的天空——
“妨碍这些的,由我来打翻,由我来改变!”
充满纯净的勇气与不可被摧毁的决心,承载着这份意志的箭矢,将灰暗扭曲的世界击个粉碎。
天空乍明。
一觉醒来,窗外的天照样明。
从未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