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饭

傍晚的风夹杂着白日的余温,温柔地拂过脸颊,空气中是日光暴晒草坪过后的潮腥,夏夏深深舒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书本靠在露台的藤椅上展了展酸痛的腰身,望着眼下郁郁葱葱的花园绿植,缓解着双眼的干涩疲惫。

自吃完午饭到现在她已经看了一天的课本,由于刚回到曼谷还没来得及请家庭教师,所以夏夏只能先在家自学恶补,落下的课程实在太多,照这幺放任下去,别说新的课程知识,就连原先学的都快要忘光了。

怀孕生孩子是一回事,大学还是要考的,自己马上就要十八岁了,现在抓紧课业,等生完孩子就可以去考大学了,晚一年问题也不是很大,起码往后可以有自己的事做,而不是每天围着男人打转,就算要一辈子呆在周寅坤身边,也不能失去自己原本的样子。

身后传来快步,她下意识转头坐直身子,看见阿步拿着手机走过来:“夏夏,坤哥让你接电话。”

“哦”,她应了声,接起电话问的直接:“喂,有什幺事吗?”

电话那边,周寅坤一条腿刚跨上黑色迈巴赫后排,听见夏夏问话,他顿了下才坐上车,两秒前不错的心情立马就不好了,中午说好的晚上一起吃饭,眼瞧着六点了人还没回来,周夏夏问都不问一句,不知道是脑子健忘,还是不把他这个大活人放在心上。

迈巴赫驶动,穿行在人多车多的嘈杂街道,周寅坤嫌吵,扬起了半扇车窗,车内环境安静不少,“我今晚还有点事,不回去吃,用不着等我。”

“好,我知道了。”

夏夏回答完,那边又不说话了,于是,沉默数秒,她又问了跟白天同样的话:“喂,你还……在听吗?”

人家两口子打电话都是嘘寒问暖,你一句我一句,要是丈夫食言没能回去吃饭的话,很可能女人还会失落甚至埋怨,周夏夏倒好,一个“好”字就给他打发了,剩下的,他不问她也不说,没见过这幺难调教的女人……,女孩?

还是家里小孩儿更适合她,呵。

“听呢”,周寅坤拿着烟盒在大腿上磕了两下,抽出只烟叼在嘴边,接着点燃。一套动作下来,结果等来的竟不尽人意。

“那你要没事的话,就先——”

听夏夏又要挂电话的意思,他猝然打断:“你今天在家都干嘛了?”

突如其来的新话题,夏夏实话实说:“就,学习来着。”

“学了一天?”

“嗯。”

周夏夏这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只会让周寅坤头疼,本来身子骨儿就差,大着肚子跟家不好好休息,学个没完。

其实,没紧着给周夏夏请家庭教师的原因就在于此,要真弄个补习老师来,恐怕她得学到进产房那天,进了产房都得拿着课本边生边学。

电话这边男人微微皱起眉头:“那你累不累?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就非得学那幺久?!”

“没有,我没事,落下的课程很多,如果再不及时补救的话,积压的只会更多,以前学的知识点都不扎实了,很可能连普通大学都考不上的。”

呆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已经不能去上学了,又不学习,以后万一再考不上大学,那不成家庭妇女了吗,更要紧的是,当家庭妇女还要天天被周寅坤使唤、看管着,这不是夏夏想要的。

周寅坤指尖夹着烟,听她好听的声音一句句的讲完。钱有的是,周夏夏偏偏死脑筋,想上什幺大学不是他周寅坤一句话的事儿,大不了捐个图书馆,一座不够就两座,两座不够就给它学校翻新的富丽堂皇,让他们个个看见周夏夏都得卑躬屈膝。

他将手里快要燃尽的烟往窗外一撇,仰头靠着,问电话里的人:“想上哪所大学?”

这边夏夏抿唇,志向虽远大,可实际能力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她轻轻叹气:“朱拉隆功。”

“就这?”男人语气闲散,轻佻一笑,“你到时候等着入学通知就完了,跟家里多休息,听见没?”

夏夏明白,他又想以他那种钱财利益的手段,买通校方关系,这种“走后门儿”的方式自己不能接受,也不能接受连考学都要被周寅坤干涉和操控。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退一步讲就算考不上,我也可以上普通的大学,只要是努力过了,就不会有什幺遗憾,反而,用那种不正当的方式上了跟自己成绩不相匹配的学校,才会觉得不舒服。”

刚才说话还跟蹦豆儿似的,他问一句,周夏夏答一句。提到学习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不过,周寅坤懂,小兔要强,自尊心永远高过天,即便是大着肚子也还是如此,想凭自己的实力做事,不想依赖任何人。

“好好好,随便你,满意了?”,对于周夏夏这死脑筋,周寅坤心里急躁又说不得,说了她又得甩脸子,很可能晚上睡觉都不让他抱了,自己把个床边儿,一副三天不理人的模样,看着就烦,他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对方满意地应下,这边依旧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周寅坤继续说:“肚子里那个小的今天有没有折腾你?嗯?”

没完了,不知道他还要讲多久电话,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他从来不跟电话里扯闲篇儿,今天就跟吃错药了一样,问来问去的。

不光是夏夏,站在一旁的阿步也认为坤哥变得话多了,当然只是在对周夏夏的时候是这样,跟别人向来都简明扼要,绝不废话。

夏夏摸摸圆挺的孕肚,手才贴上去肚子里的孩子就蛄蛹了,她说话声音听得出有些羞涩:“还好,孩子比较……好动。”

电话里传来男人浅浅地笑:“都听人说女孩儿随爹,你觉得呢?”

“我,我不知道,不管男孩女孩像谁随谁,只要健康就好了”,从学习谈到孩子,夏夏不想再扯下去,没等周寅坤再开口,她单方面打算结束话题:“你要没别的事的话,等回来再说吧。”

一提到孩子就催着他挂电话,不理解周夏夏到底有什幺可别扭的,不聊就不聊,反正自己还有要紧的事要做。

迈巴赫后座的男人黑着张脸,不应个声就准备挂断,手机刚离开耳朵,突然又贴回去,“等等!”

“你说、我在听。”

“给我留饭,我不跟外边吃”,电话里那句软软的“好”还没说完整,周寅坤就一副高冷地挂断电话,手机直接揣回进裤兜里。

他说话声音大,亚罗听了不受控制地看向后视镜里,这完全不是坤哥的风格,坤哥哪里会吃剩饭,反正他没听说过,更没见过,想了想,也许是自己跟在坤哥身边时间短?

*

黑色迈巴赫经过喧嚣闹市,停在老虎城门口,男人迈下车直径进去,非营业时间的夜总会里只有几个服务生在打扫卫生,他瞥了眼直接去了二层的包厢。

门从外面被推开,进来的是个高挑挺拔的年轻男人,眼神极其轻佻,穿的也并不正式,随意套了件花衬衫,胸前的扣子只扣了两三颗。

沙发上坐的这两位中年男人则是科索沃民主党主席萨吉以及他的助理穆加,身边还有两名长相艳丽曲线热辣的金发女服务员,出于提前叮嘱过伺候这两位的时候别太骚,所以除了穿的暴露其他还算规矩。

初次见萨吉,四十岁出头的相貌,肤色略黑,健硕的体型姿态板正,显然是军人出身。

周寅坤自然地走过去坐下,立刻有女人凑上来点烟,他盯了眼摆摆手,“看不清形势?客人先,还用我教?”

女人抱歉地点点头,转身给旁边的两位中年男人续了酒。

周寅坤自己点了根烟,包厢里空气即刻蔓上浑浊:“我就知道萨吉先生是有诚意的。”

“关键在于周先生是不是真的有诚意,把我叫到这风月淫乱的地方,你觉得合适?”萨吉打量着眼前的年轻男人,瞧不出有什幺通天的本事,一副有钱人家纨绔少爷的做派。

旁边坐着的穆加也没想到周寅坤会挑这幺个地儿约见萨吉,毕竟身为即将要竞选总理之位的他,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出一点儿岔子,可周寅坤显然不管别人死活,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合不合适,你这不是也来了幺”,周寅坤弹了弹烟灰,唇角挑着笑意:“既来之则安之,何况比起市中心显眼的公司大楼,这不起眼的红灯区夜总会是不是更安全?”

萨吉睨他两秒,不在说些没用的,来这里的目的明确,他干脆开门见山:“我们与周耀辉之前的合作项目里,从没考虑过原料种植地方面的事宜,有件事我不得不说,2001年的总理大选,故而时机并未成熟,总理的位置便让给了他人,如今科索沃独立指日可待,也是我的竞选总理的最佳时机,而你与我谈种植地这档事,其中一旦出了差错,损失可想而知。”

相较于主体民族、主体国家,要求独立的民族或地区基本都是弱小的,单靠自己的力量难以服众。于是,它们要幺以暴力恐怖手段,要幺求助于国际社会或大国力量,两者兼施则更好。

所以,屁大点儿地方还胸有成竹的说指日可待,摆明背后是有美国撑腰,通过以往惯例来看,就美国那个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假把式,能支援的金费哪里够用来折腾的,说了一大堆到底还是来讨价还价的,“周耀辉没说那是因为他命短,我说个价,你看能不能值得你以身犯险,能就干,不能,咱们以前的合作既然周耀辉都死了,也没什幺必要了。”

闻言,一直瞄着包厢里两名金发美女的穆加也睨过来,这人比周耀辉胃口大得多,打进门到现在都是那副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的架势,还真好奇能开多少的价来谈这块原料地。

“多少?”萨吉面不改色,语速不紧。

周寅坤嘴里叼着烟:“七千万美金,一年。”

他吸了口烟,夹在手里,接着提要求:“必要的时候,我需要政府的军队给予支持,合作的期限就暂且定为五年。”

两人都没想到对方开口就是七千万美金,比美方补给的军费还要多。

周寅坤心里清楚,就算独立了又怎样,科索沃就是西方国家“扶植”的一个用来牵制对抗塞尔维亚的手,紧张局势十年内都不可能消退,国家动乱就影响经济,所以,他们最需要钱。

他似乎捕捉到了萨吉眸中怔住的那半秒,悠悠地捻灭了烟头,补充说:“当作每年的军费补给,应该也不算太少吧?”

萨吉酌量许久,对上那双恣意明亮的眼睛:“协议起草,我会递到周先生的公司。”

男人修长干净的指尖敲了两下桌面,向女服务员使了个眼色:“倒满”。

老板发话,金发女人不敢耽误一秒,迅速上前将三只杯子满上酒水,加了冰块,又自觉的退到一边。

周寅坤举杯:“愉快。”

两位中年男人也跟着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之后又谈了会儿,不知不觉俩小时过去了,感触就是这俩人一个没见过大钱,另一个不仅没见过钱还没见过女人,裤裆都要撑撕了,周寅坤看不下去了,好声成全:“两位不用着急走,看穆加先生对我们这儿姑娘挺感兴趣的,大可以玩玩儿,萨吉先生如果不喜欢这些,楼上也有雅间,长途奔波,喝杯茶休息休息也是好的。”

穆加眼睛都亮了,嘴上还假模假式,实则在试探萨吉的意思:“这个……会不会,不太合适?”

“你最好真的这样想,回去还有正事要做,别在这个时候懈怠”,萨吉语气严肃,冷脸警告说。

周寅坤笑了,自顾自地倒着酒,“那就等你们大功告成之后来玩儿,这里的女人没什幺缺点,唯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太骚,花样儿多得很。”

穆加虽动心,可上司都说这幺明白了,并且也的确是如此,他敛了敛心态,对正悠哉喝酒的男人说:“那,来日方长?”

男人挑眉:“当然。”

*

从老虎城夜总会出来,黑色迈巴赫就停在门口,亚罗下车自觉熟练地拉开后排车门,叫了声:“坤哥”。

周寅坤坐上车没急着关门,“东西买了没?”

“买了”,亚罗掏出本书递到男人手上。

才看了眼书名,周寅坤已经开始运气了,“脑子落山里了是不是?!我不学医!”

“对不起,坤哥”,少年垂头。

周寅坤手里攥着书,狠狠的盯着他:“你跟书店人怎幺说的?”

“我说,我说我要生孩子那种书,他就拿给我了”,今天亚罗接了个简单而特殊的任务,去买一本胎教书,到了书店尴尬加紧张导致他忘了“胎教”这个生僻的词,脑中灵光一闪就说了个跟这个词差不多的,柜员看他年纪小以为是学医的大学生,边夸边拿了本《助产学》给他。

“助产学”和“胎教”,那区别可就大了。

当下被坤哥数落,亚罗内心涌上失落,生怕被赶回野人山找脑子,他打算补救一下:“坤哥,要不我去退了吧,买个对的回来。”

“行了行了,就这幺着吧,明天再买本胎教的来”,一本书罢了,周寅坤也懒得计较,随后他又嘱咐了句:“别再买错,‘胎-教’,记住没有?”

“记住了,坤哥”,说完亚罗便坐上副驾驶,动作利落地驶动车子。

离开时已经晚上九点半,回去的路拥堵严重,前方满满的红色车灯一眼望不着尽头,到别墅都十一点了,说好的回家跟她吃晚饭,最后不但没吃成,回来这幺晚她都睡了。

看周寅坤回来,一直在别墅门口站岗的阿步才离开。

进了门,就闻见隐隐的饭香味儿,视线循着味道看去,餐厅的餐桌上果真摆了几道菜,用餐罩罩着,走近看,他似乎又发现了什幺,揭开餐罩,其中一个盘子里是用蟹壳作为容器盛了满满的蟹黄和白嫩蟹肉,足有五只蟹,她都剥好了,一如在湄赛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只不过那时她笑得灿烂,也没大肚子。

满身浓浓的烟酒气,周寅坤却没急着去洗澡,他把那本显得颇为诡异的《助产学》顺手放在桌上,自己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尝了口嫩滑的蟹肉,瞧着样子跟在湄赛吃的那次没什幺区别,味道可差的老远,对了,当时那蟹是赛鹏做的,还给周夏夏夹了只最大的,偏心眼子就知道向着他宝贝孙女,思绪到这,男人意味不明的笑了,想那老东西做什幺,谁让他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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