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车内

他的身上有股难以形容的味道,不臭也不香,我很喜欢闻。他说把窗户关起来开空调好了,免得我到家成了疯婆子。我欣然同意。

他问起我的家人,我向他解释为什么我要回阿姨家而不是找爸妈。才半个小时,我们便已经历了一场家庭风暴和死亡惨剧。

「如果不喜欢的话,就忘了吧。」我说,望向窗外。由于出门得早,车辆没有想像中多,后退的风景让恼人的思绪逐渐撕裂分散,破碎离解。我仿佛没有情绪,只是空虚的躯壳。

「我也没有家人。」他突然说,我没敢惊动他,只让他自己慢慢说下去。「我们这样的人活不长,长期处于饥饿的状态,挣扎着求生。他们并不是有意离开我。」

「他们也只吃肉吗?」我好奇地问,情不自禁地望向他的侧脸。

「嗯,食肉的族群。」他转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我却感到一阵刺痛。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是如何面对社会不公的要求,朝他的喉咙填塞他无法下咽的东西?他是怎么学会挺身对抗、接受真实的自己的?

「好辛苦。」我说,有一小部份是针对我自己。

「每个人都有特别的苦处,没有人是快乐的。」他说。我想听他多说一点,但他就此住了口。无论好坏,都想要多了解一些,这样是不是很恶劣?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沉默让隐约不明的CD音乐变得清晰明亮起来,Dido的歌声温柔地围绕着我们,填满车内了冷淡阴暗的角落。

I   won’t   go.   I   won’t   sleep.   I   can’t   breathe.   Until   you’re   resting   here   with   me…

在敞开心门让对方进入时,也想要求对方让我看见他的心。他的心在哪里?对我而言,他仍是一团谜。他的心在哪里?对我而言,他仍是一团谜。我的人生和他的人生、我的父母和他的父母、我的食欲和他的食欲……好想去休息站买点东西吃。他突然笑了一声,如同听到了我内心的胡言乱语。

「我一直觉得女性是比较高等的性别。」他说,丢出了敏感的议题。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就功能性而言,女性比男性多样化多了;就生物存续的观点而言,男性的工作只有几分钟而已。除非是由雄性孕育幼儿的生物,父亲的功能才比较持久,否则该像黑寡妇一样,交配完就把对方吃掉,或许比留在身边要来的富有效益。」终于,在老弱无用的论点后,他认为男人该死。

「结论是?」我问,完全没了食欲。

「世界上的男性太多,非但没能发挥功用,反而造成许多拖累。」他的脸色黯淡下来,音量也减弱了许多。「我爸曾经想要吃了我。」他似乎是这么说的。

「什么!」我忍不住惊叫,他不可能是认真的吧?

「他有想过要吃了我妈,不过我是比较容易得手的目标,所以他趁我睡觉的时后到我的房间……一切都是饥饿的错。饥饿是本能,告诉我们必须进食、维持生命,然而当我们根本解决不了饥饿的反应,是不是干脆死了方便?」他说。我后悔了,我根本不该进入他的内心。他的保护膜之所以坚韧,是为了避免让人触碰其中残破不堪的碎片。我们的遭遇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妳觉得我在唬妳吗?」他转过头来问,我用力摇了摇头,发现自己的眼角含着泪水。

「真是的,每次跟妳在一起就口不择言,糟糕透顶。」他苦笑着说。

「你是个很好的人,你要记得这一点。」我说,看着前方的路。

「妳也是。」那一瞬间他让我有种错觉,仿佛我是幸福的、值得赞美的存在。

我需要他在我身边,提醒我活着是件美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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