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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若晓坐在笔记电脑前,托着下巴,双眼紧瞪着萤幕。萤幕微青的反光,映在她苍白的脸庞上,反而更显得诡谲至极。她咬住下唇,深呼吸几次后,又点了下滑鼠,按了下重新整理。
要过…拜托一定要过…
电脑萤幕暂时化为一片空白,只剩跑序的游标微微闪着。很快的,随着画面逐渐显示出来的同时,她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双眼瞪得圆滚滚的,屏气凝神地在学校网站的公布区上搜寻补考结果。
而当那则公告总算在第三次重新整理后出现时,若晓颤抖着手,迅速地点击了进去,一排名单上,红红黑黑的一片学号,若晓在心中重复念着自己的学号,从第一排开始往下滑动…
要过…要过…一定要过…这句话就像咒语一样不断在她无声蠕动的嘴唇中重复着。
第三十二排,她找到自己的学号号码,往旁慢慢地挪动…钢琴副修,补考成绩……83。
过了!
呼哈…。若晓夸张的松了一大口气,放松地往椅背靠去,盯着萤幕,傻傻地笑了起来。
昨天晚上,若暮替她补习琴科补考时,她一弹错就凶她,毫不留情地敲她的额头,赏了她好几记爆栗,逼她一次又一次地重练弹错的部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宋仲夏邀她出去玩的事在闹脾气,总觉得他昨天晚上在琴房时特别凶残。
但也因为如此,让若晓的技巧跃进了不少。从前在英国时较少碰钢琴的她,今日补考的表现,根本算是超乎水准。
忽然,坐在椅子上的若晓,像想起什么有趣的事般,忍不住地偷笑起来──若暮还不知道她补考过了的事吧?今天早上上学时,他还寒着张脸,警告她补考没过就不准出去玩,那时他的表情有多可怕啊…呵呵,不过现在她确定她过了,好消息当然给第一个跟他分享一下才行。
对于这次四天三夜的旅行,若暮显得比陈渊还提不起兴趣……宋仲夏的父亲和陈渊之前是乐团同事,感情不错,仲夏邀若晓若暮出去玩的事,后来宋爸爸后来也打电话给陈渊过了。陈渊很中意仲夏,还跟亚当打趣说他们家跟宋家说不定哪天会变成真正的家人。养母说这话时笑得神采飞扬,若晓只能勉强地笑,若暮在一旁却总是面无表情。
她在乎,也顾忌他的感觉,总偷偷地看着他。可每当两人视线交会的那一刹那,若暮却反而老对她笑。
他的难受,不安、无助与脆弱,他以为他还藏得了吗?
每个人都喜欢若暮,因为他就像置身在阳光里璀璨的宝石,闪闪发亮,耀眼、夺目,像王子一样的俊美少年。
但她不是。
她知道,她的哥哥不是王子,若暮其实是任性、悲观、胆小且卑鄙的。就像负了伤的幼兽,龇牙咧嘴地对着靠近自己的人咆哮,嗜血的残忍。她不怕疼,他对她造成的伤,总有一天会愈合的,不是吗?
但若暮自己呢?他所受的伤,独自绝望所留下的泪…除了她,又有谁呢替他承受这一切?
他说过,说他恨她,但却又卑微地渴望她的爱情,他心底根本住了个长不大的孩子,总是口是心非。但无论如何,她只想让他知道──不管他过去究竟沉沦到多黑暗的绝境…他是如何憎恶那个肮脏的自己……
她都还是爱他的。
若晓把耳朵贴在自己房间的门板上,确认外头毫无动静后,她才蹑手蹑脚地转开门锁,咿地一声,在寂静的空间听来格外刺耳…亚当和陈渊应该已经熟睡了吧?
就这样,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礼若晓也不知道哪来的“主动”,竟悄悄溜进若暮的房间。这里距离上次进来时,也已经过了几个礼拜了,和最初踏入时的心境,竟也彻底不同。但唯一相同的,都是不知不觉间急促的呼吸,和混乱的悸动心跳。
「若暮…若暮若暮…」她跪上床,膝盖随着动作,淡粉红色睡裙在暗间隐约露出白皙的大腿曲线,若晓倾身,趴伏在少年颈旁,放轻却难掩兴奋的低语着「我补考过了哦,嘿嘿。」
「嗯…?」他微微翻身,想起身,却被女孩给困住。朦胧睡意间凝聚起的沙哑嗓音,竟有丝说不出的性感「…若晓?」
她闻见只属于他的清爽香气,心脏竟有些不争气地感到一阵酥麻,为了掩饰自己的焦躁,若晓轻嗔道:「不是我那你以为是谁?别的女人还能在半夜摸上你的床吗?」她右手在这时,倏地被另只温暖的大手给紧紧握住,暖呼呼的,甚至还能感受到彼此血管的颤动。
「当然不是,是以为又梦到妳了…」他睁开双眸,在一片漆黑中适应着微光,忍不住轻笑。
梦里,死寂的沉默里,他总想像她在。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喊着他的名。若暮若暮,我在这呢…然后,想像…她爱他。
「梦见?你常梦见我吗?」若晓眼睛一亮,竟耍赖似的跨坐在少年身上,用指尖继续寻找他的轮廓,眉间、鼻梁、脸颊和…嘴唇,全都是那样的温暖。
少年慢慢支起身来,面向她。仍有几分睡意地点了点头:「嗯。很常很常。」
「是什么样的梦啊?」她忍不住问,好奇又期待。
「什么样的梦…」他咧嘴笑了,亲暱地拉着她的手,敲了下她的额头,准确无误的「当然是春梦啊。」
「春…春梦!」若晓激动地倒抽一口气,挣扎着要坐起身来「坏家伙!这种话你也说的出口!变、变态!猥亵暮!」
居然敢骂他『猥亵暮』……
若暮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趁其不备时反将她禁锢住,双手霸道地搂住她腰身,让若晓垂散的发丝,在他怀里,像被柔风包围的枝柳一样。
「妳半夜摸上我的床动机也不太单纯不是吗?」他把脸埋在她发际,笑得轻佻「打算让我美梦成真?」
「你…你太下流了。」若晓脸瞬间充血到在黑暗中也红得发亮,她把脸埋进若暮胸前,嘟嚷着「猥亵暮…」
她没打算拒绝,但老实讲,他也没打算真对她怎样。明天早上约好要出去,他可不打算害若晓最后下不了床。
说春梦是闹着她玩的,但若暮确实常梦见若晓。同样地场景,不同的她…一场关于春天的梦。
那日晴天,阳光洒耀在草皮上,连绵地如同洒了砂糖。天空上的云成团成堆的,像白糖转成的棉花糖般软绵绵的。
当时因为身体不舒服,罕见没和其他小孩玩鬼抓人游戏的若晓,落寞地在树荫下,抱着膝盖坐着,一袭纯白的洋装。若暮瞧见,有点于心不忍,索性也往树荫下走去。
七岁的若暮沉默地站在妹妹身边,迎面而来的和乐融融,耳边不断的笑闹声。这样美好的景象却让人窒息。他穿着全黑的衬衫长裤,学着她环膝坐下。
他和她,要是不穿不同的衣服,会叫人分不清楚。
他们从未拥有过父母的疼爱,不对,他和若晓,和育幼院的孩子们几乎都一样,他们并没有『独自』拥有过什么…使性子吵着要些什么、自己的玩具衣服,或者,能够独占的父母。
修女和育幼院老师和志工们,所给予的温暖,孩子们都懂,而且感激。若暮知道每个人都明白要珍惜这一切,可是,就像期待童话成真一样,他们还是忍不住偷偷渴望…在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只宠着自己、爱着自己,满满的爱,而不需要和其他孩子分享,也不需要怀着内疚的感激。
只要能被深深爱着就好了。
比较起来,他还是幸运的。
反正从来没拥有父母过,他其实也不知道有爸爸妈妈的家庭,应该是什么样子…至少,他听其他有过父母的院童说的家,倒也不太美好。酒醉后的毒打、辱骂,混乱而幽暗的故事所形容的爸妈,有了,似乎也不是真的幸福。
至少,他有若晓。若暮总会这样庆幸着,他没有爸妈,但他有妹妹,和他一起长大,傻气、天真而可爱的妹妹。礼若晓需要他,他一定给保护她,因为在这世界上,就只有他是她的哥哥,也是仅有的真正家人。
他们很像很像,但如今却不再一模一样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起度过的春天,下一次的春游,若晓就去了英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公园坐在他身边的若晓,从此总常出现在他梦里。树荫在她脸庞上晃动的光影,难得沉默的女孩,显得美丽,而不真实。
十年来,他幻想过无数次,不是平面的相片,而是活生生的她,长大的模样。从小孩子,变成另外一个人,沉静、端庄的漂亮少女。梦里的场景总是一样,在公园,一整排树下抱膝的她,离他很远、很远的疏离。
「太好了,明天要一起出去玩喔…」
他微微一笑,只觉得幸福到甚至心有些绞痛:「是啊。」
黑暗中,若暮耳边响起女孩轻柔平稳的细微鼾声……若晓睡着了,头靠在他肩上,在他身边,安心地睡着了。若暮用手抚过她的长发,微微一笑。
「晚安,若晓。」他低头,轻轻地将嘴唇贴在她额头上「谢谢妳,陪在我身边。」
至少,他爱若晓。虽然他终究不可能真正带给她幸福…但他相信若晓知道的──他爱她,真的很爱、很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