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悸动:24-4

隔天下午,阳光炽烈满天的刺芒,我迎风朝着桃园而去。

完全不同,那天上午,层层乌云堆积厚厚的棉絮,灰灰扑扑遮蔽掉蓝天的晴朗。

阴霾笼罩在我妈的头顶压迫出一种快喘不过气的忧急,她牵着我的小手惶惶穿梭在车水马龙的混乱里像无头苍蝇飞窜在大街小巷的陌生与一张张迎面而来的冷漠擦身而过。什么都没有,除了冰凉的雨丝飞扑满身的刺骨。更恐怖的是,我第一次到桃园,楼房车辆取代青山树木,处处布满不安全的担惊。我只管将我妈的手握紧紧,深怕被遗弃在陌生的世界。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妈停在一家店门口,放开我的手独自进去。

年关将近,穷人最好放弃过年的权利,免得惹来喜庆讥笑寒酸。但我不懂事,瑟缩在骑楼任凭寒风肆意呼啸阵阵吻脸的激情,满心期待可以光明正大索讨压岁钱。一年只有一次机会,我当然不能放弃难得闻到的铜臭。为免空欢喜一场,我得祈祷我妈出来时口袋装满钞票。只可惜,她无胆当强盗,脸上的阴霾更深浓,用沉重的口吻说:「恁阿姐没住在这里了,要到晚上才会来。这是老板给我的地址,你看唛咧。」

她递来一张纸,满心寄望我花了钱读了两年的小学,可以将地址变出房子。

拢怪老师不教魔法,每个字我都认识,偏偏无法完成我妈交付的神圣任务。

「你啥米拢甭目,无采我……」我妈很失望,很后悔带我出门,平白多花了半票的车资。她无计可施,却必须找到人,因为那是拯救我父亲的唯一希望。

我偏偏帮倒忙,我妈只好心一横、咬着牙,朝马路上冲去……

刹那间,我以为她起肖要拉着我拦车好向人勒索,这样我父亲便不愁没医药费。可是我妈被煤车轻轻追撞就躺在医院近半月,怎抵挡得住急驰而来的汽车撞击?

还有一种可能,她鬼片看太多,以为当鬼可以为所欲为。又不放心将我留在阳间作怪,干脆把我一起拖下水。可我对花花世界才有初步的认识,实在不想变成鬼,更不愿被车子撞得肢离破碎的难看。所以看见车子急冲而来,我惊恐到连惊吓声都哽在喉咙,只想到赶快躲到我妈的后面把她往前推。因为她连鬼都不怕,向来都在前面带路勇闯黑夜的惊扰,赐予我平安的归途。希望逼命时刻,她能把车子吓到倒退撸!

奇迹没发生,车子只是吓到吱吱叫,猛然顿停。

我不是在吹嘘,我妈就用这么粗鲁的方式,完成平生初拦计程车的壮举。

都是我不会带路,她才得心不甘情不愿超出预算,还失去练脚力的机会。

别以为我在说天方夜谭,事实胜于雄辩。以前为了省车资,我妈经常用走的去镇上,宁愿行甲皮呸喘,来回花了将近三个小时。那时候我爱兑路,喜欢沿途借她的背部休息。我妈有够小气,不借就算了,竟然狠心将我绑在屋后的树干上,哭到烧声睡着直到她回来。这么没有天良的母亲,我不得不相信,她很不耐烦的说:「到底爱我讲归摆?你从石头缝迸出来的,哇哇一直哭。恁老北路过看见,架憨憨佮你抱回来。」

可惜的是,我完全没记忆,阮老北抱我的余温,一次也没有。

我记得很清楚,计程车到了目的地,我妈付钱时,心在淌血。

然后,她进入一扇红色大门,把我留在门外当卫兵。

静谧隆冬的巷道,我置身在一片二楼洋房当中,户户大门紧闭。擡眼望去,一排红色的屋顶挡住视线的延伸。只见雨丝轻如羽毛飘浮满天的哀愁,随着北风洒落遍地的凄清。回头看进去,落地窗的白纱窗帘掩映如雾如梦的浮华,朦朦胧胧只见我妈的单薄背影坐在沙发守候唯一的希望。仿佛过了一世纪,她的对面才多了一个人影。我无聊等着,直到尿急到再也憋不住,不得不入门踏进院子,冲耳听见很不耐烦的声音抱怨道:「到底爱我讲归摆?无的无,妳那ㄟ讲麦听,甘讲爱我去抢妳架ㄟ甘愿?」

讲话的人,血缘上是我同母异父的二姐,名义上毫无关系。

听她讲话这么冲,我也不敢进去借厕所,幸好整条巷道空空荡荡,我待了那么久连条狗都没看到,岂容辜负围墙遮挡的功能。尿完没多久,我妈黑着脸出来,用屁股想也知道。伊麦输小媳妇等了那么久,还很委屈被训了一顿,结果白跑一趟,不计较时间,光车资就天大不划算,更甭提希望破灭的绝望。我妈欲哭无泪,无语问苍天。一切自作自受,只能怪她自己,爱生养不起,忍心把女儿送给别人当贝比。我也不怪我二姐,只是从此再也懒得理她。更准确的说,大家相遇得到,她最好别来开口求。

前提是,我得要有能力,才有资格摆面腔。我必须努力向上爬,爬上阶梯,巍峨大楼耸立在眼前,门上方有粒白色太阳。进入里面,冷气冲散满身的暑热,办公人员个个衣冠整齐,迎面而来,人人有礼貌,恭谦的举止带着一抹敬畏喊:「主任好!」

然后飞快打量我一眼,心里想必在纳闷:这个二楞子是谁?

「你按怎回答?」幺舅问的时候,已经是我去桃园的隔周。

「我只是沾了颜书玑的光,才能坐在气派非凡的办公室,畅怀鸟瞰,饱览气象万千的风光。」利用周日,等我妈去上班,我直奔复兴。陪幺舅工作到中午,他买了些吃喝,带我来到湖畔相思林,重温旧梦。「阿舅!入党还有隆重仪式,有够麻烦。」

「啥米时阵?」幺舅很爱当泰山,非得爬到树上,才把鸡巴放出牢笼。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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