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它来的事情总来得最快，这县城才多大，拿份合同实在花不了什么时间，晚上七时许，范淘手里捏着那份热腾腾的、写满他们双方义务的荒谬合同，牵着弟弟的手和那群人上了车，她手里只有简单的行李，一些妈妈留下的不值钱的遗物，她的书包、弟弟的书包，连换洗衣物都没带，就这样离开了那个她住了十几年的小屋子，还有那个站在屋前目送他们的男人，这一切，都和他们没关系了。
几辆车一路从她住的老旧城区开往县城的中心，杜家的别墅好像就在城中心不远处的富人住宅区，范淘不是傻子，单从那男人嘴缝里流出来的几句话她也知道自己如今成了什么，似乎就在今晚了，她握紧双拳，努力克制内心的不安，阿浚还在旁边呢，她不能让他知道姊姊也害怕⋯⋯
正想着，一旁的阿浚似有所感触。
「姊姊⋯⋯」他凑过来拉住她的手。「妳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不会的。」范淘对弟弟笑了笑。「阿浚乖，姊姊会一直陪着你的。」
车子开进了某个绿意盎然的小区，然后在其中一幢特别豪华的别墅前停了下来，范淘拉着弟弟的手下车，尽量不着痕迹地打量着。
「妹子，你以后就住这里了，喏，我带你从后门进去，正门正在办party呢。」
「好。」
范淘牵紧弟弟走了进去。
后门虽然比大门小了很多，但也不算脏乱，进门先是面对一个小饭厅，再来是厨房，那男人——他刚自我介绍叫阿奇——领着她走过长长的回廊，来到铺有绒毯的旋木梯前。
「妳在这里等一下，张妈马上就来了。」
「好。」
不远处的门里传来关也关不住的噪音，果然是在办party啊，范淘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些天似乎听人聊起杜墨存要满十八岁了，杜老大给他办了个很盛大的party，那时同学们还很羡慕那些能参加的人，谁知道⋯⋯范淘嘲讽地笑了笑，自己这样也算是另类的一种参加方式吧？
「妳就是范淘？」
张妈的形象还就像俗烂电视剧里的老管家一样，简单的衣着，梳得仔仔细细的包头，她严苛的目光上下扫过范淘和阿浚，最后停留在两人脸上。
「饿了吧，我先带你们去安置，等等吃个饭，你就把你弟弟给哄睡了，我再带你到少爷的房间。」
「好，谢谢。」
张妈带着他们走上旋木梯，很意外地，虽然杜老大的为人和风评都十分土豪作派，可他的别墅装潢却十分古典，中式屏风、西式挂钟、转角的玻璃罩里的俄罗斯跳舞人偶⋯⋯布置里处处透着一股民国初年的旧时代风情。
「夫人的外祖父是旧上海的银行家，这房子是她亲手布置的，只可惜房子还在，人却不在了。」
张妈看她眼光里有惊奇，于是解释道。
她们姐弟的房间在二楼，似乎离少爷的房间不远，空间不大不小的，但很干净，还有两个书桌，张妈让他们自己整理一下，又端来简单的晚餐，两人匆匆吃了，收拾一下，范淘便带着弟弟洗澡，给他换睡衣，哄他睡觉。
阿浚也是累了，哭了一整晚，虽然害怕，可到底撑不住，最后握着姊姊的手睡着了。
范淘看着弟弟沉沉的睡脸，心里很是复杂。
「你跟我过来吧。」
身后张妈轻声说道。
「好，要是我弟弟半夜哭闹⋯⋯」
「我会看着办的，今晚你可没有资格担心他。」
张妈看了她一眼，「走吧。」
范淘跟着她回到长廊，就在他们房间不远处有道门，那门通往一个种满花草的平台，少爷的房间就在平台的另一边，很大，范淘这才知道二楼分成东翼和西翼，而少爷一个人的房间，就占满了整个东翼。
张妈带着她穿过小客厅、游戏间、健身房、书房⋯⋯最后来到少爷的卧房，在范淘的印象里，十几岁的大男孩房间应该要很乱，可能还随处乱摆着漫画、游戏机什么的，可不知道是因为杜家太大，还是因为有佣人帮忙整理，杜墨存的房间看起来很干净，深蓝色的床单罩在旧式大床上，上头放了两大、两小四个枕头，床尾的凳子上还摆了一套睡衣，范淘看着那组睡衣，方才因为带阿浚吃饭、洗澡而消退的紧张感又逐渐升起来了。
「妳去洗澡，洗完后换上这件衣服。」张妈把手里的一个纸盒交给她。「浴室在那边。」
范淘很快进了浴室，这是从下午以来，她第一次能独自待在一个空间里，浴室很大，地板上铺的磁砖很漂亮，可她却无心欣赏，她瞪着镜子很久，瞪着那张脸，他想起小时候妈妈总说淘淘好美，美得像个小仙女，可是妈妈，这张脸为我招来了祸事啊，可是妈妈，我好怕⋯⋯
她最后还是很快地洗好了澡，换上张妈给她的盒子里的衣服，纯黑色的三件式丝绸睡衣，她几乎不敢看镜子里自己换好的样子，最后还是用刚才擦身体的浴巾把自己整个包住，这才敢开门出去。
房间里的灯光已经调暗了，张妈却不在，而卧房虚掩的门后传来说话的声音。
「⋯⋯要不是小存喜欢她⋯⋯让她好好伺候着，伺候得不好了，老子旗下的酒店多的是位子等她⋯⋯」
范淘惨白着脸听着，张妈好像说了些什么，声音不大，她听不清楚，最后杜老大被劝走了，她急忙把浴巾放回浴室，装作刚洗完澡的样子回到床边坐好，等张妈推门进来。
「少爷大概还要一两个小时才会上来，妳自便吧，我等等叫人来收拾浴室。」
说是一两个小时，实际上范淘等到了半夜两三点，等到整栋楼都暗了，她也昏昏欲睡，杜墨存才回房。
听到动静，范淘一下子直起身来，可她不敢擡头，只感觉到杜墨存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就进浴室洗澡了。
听着水声哗啦啦，范淘多么希望自己的意识也能随着水流流走，如果一睁眼就是明天了，这该有多好？
时间好像过得很快，没多久杜墨存就洗好澡了，他赤脚踩在地板上，一步步走向她，范淘吓得扭紧手指，肩膀绷得老高，整个人不住颤抖着。
看她抖成这样，杜墨存也有些紧张，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范淘下意识擡起头——
「是妳？！」
她接受到杜墨存惊诧的目光。
⋯⋯难道他不知道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