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卿在帝都有学术交流活动,这家外资背景的私人医院是赞助商。作为国内脑外科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既然他说有个病人需要临时处置,借用借手术室、附赠贵宾病房什幺的,也就根本不成问题。
沈蔓事后怀疑,如果自己稍有大意,不小心被当成医疗垃圾处理掉,恐怕也不会有人问津。
她不指望能够改造林云卿。家庭环境、学校教育、社会熏陶共同作用了那幺久,依然无法改变他的秉性,怎幺能指望爱情一夜之间就让人改头换面?
那种“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奋斗一辈子”的话不是没人讲,可惜沈蔓早已不信。
对于林云卿这座“冰山”来说,只要他愿意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不将错就错地把她当成“实验对象”,沈蔓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他就像个永远也入不了戏的演员,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看待世间诸多事物的有着自己独特的视角,只是难得在情之一事上与沈蔓产生了共鸣,如此而已。
对于沈蔓的广纳后宫的“宏图大志”,林云卿并未表示过多惊讶,依然淡散地说了句:“试试看。”
沈蔓莫名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撑住他胸口恶狠狠地质问:“试什幺试?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你当然不是在开玩笑。”林云卿于晨光中擡起头,收颌探看她,淡色眼眸难得一片温暖,“我说了,你尽可以试试看。”
在这澄清目光的直视下,倒是沈蔓不好意思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要脸?”
“沈蔓,我不会支持你,也不会否定你。如果你只是想寻求道德的安慰,倒是可以省了这份心。”
这下轮到她哑口无言。的确,之所以把想法和盘托出,最主要的动机便是得到支持或肯定,继而坚定自己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决心。
认识的男人越多,坚持的时间越久,沈蔓遇到的反抗也越来越强烈。
这是一个男权社会,三妻四妾有传统,一妻多夫却近乎妄想。心智正常的男人都不会甘愿为别人作备胎,更不可能把终身幸福寄托在谁的几分之一上。除了梁志这种上辈子欠了她的家伙,成熟后的赵宏斌,包括冷静下来的陈逸鑫,很可能都不会买她的帐。更别提贵气喧天的张羽,以及一身硬骨头的吴克。
王笑天?那是个打酱油的。
她迫切需要某个证明,给自己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她多想听林云卿说,没错,你做你自己就好,不愿意接受你想法的人,也不配拥有你。
他却直截了当地劝她省了这份心:“我不是个擅长处理感情的人,但我知道,大多数人的选择跟你不一样,所以你也必然会承受跟其他人不一样的压力。如果你觉得受不住,倒不如早点放弃,安安心心地在自己的现有人选里挑一个,老老实实地过日子……”
“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样选择的结局,沈蔓断然不可能重走上辈子的老路。
“OK,我明白。”林云卿撑着身体坐起来,背靠在床栏上,神色如常,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我说过,我不会否定你。从进化的观点来看,任何有违常识的突变都是有意义的,所以,你大可以试试看。”
沈蔓咬着唇,难得气短地问道:“你自己呢?你对我就没什幺想法吗?”
林云卿沉默着,一只冰凉的大手缓缓抚上她的右肩:“我有什幺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了。”
你。
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向刺青,沈蔓皱起眉头:“这个‘示踪剂’到底什幺原理?”
“野外试验时用来追踪被试体的,同位素衰变产生微量辐射,质谱仪、密度测量或中子活化分析都可以捕捉到信号。简而言之,就是埋植在人骨血里的GPS。一般用于小范围的定向追踪,你的情况比较特殊,跳频的脑电波有放大作用,能够实现远程定位。”
林云卿一边说,一边轻触那团荆棘,眼神很是着迷。
所以,她果然还是被当做小白鼠了吗?
咬咬牙,沈蔓压低了声音威胁道:“林云卿,你知道我是不会容忍这种事情的。”
“知道。”他眼皮都懒得擡,自顾自地回答:“要不我为什幺要用乙醚把你熏晕了绑起来再下手?”
她怀疑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气死。
“我会把这玩意儿从身体里弄出去的,等着瞧。”除了放狠话、瞪眼睛,沈蔓找不到其他的方法加强气势。
林云卿显然也明白这一点,终于勾起唇角淡笑道:“试试看。”
学术活动的日程安排很满,主办方给林云卿配了辆GLK方便出行。他一大早开车把沈蔓送到宿舍门口后,连火都没有熄,便赶回会场准备主题发言。
“半个月,我半个月之后再来检查你的伤口。”留下这句近乎挑衅的话,林云卿绝尘而去。
沈蔓望着尘土飞扬的方向,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林云卿与吴克最大的不同。
尽管两人都强势到不可一世,但林云卿不具有那幺明显的外部性。他孤傲地坚持在自己的世界里,有着独立、完整、富有体系的一套逻辑,不受他人影响,亦不去试图影响他人。
同样强势,同样孤傲,同样是自成一派,如果说吴克像团烈焰,狂热地吞噬着与他接近的一切,那幺林云卿则更像是一朵孤芳自赏的青莲,影影倬倬在自己的镜像里。
其他人若敢在沈蔓身上动手脚,舍了一身剐她也要让对方付出代价。可跟林云卿对着干,就像对牛弹琴,就像关公战秦琼,你永远无法和敌人处于同一频道。
他的频道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正因如此,沈蔓没有尝试争辩,要求他替自己除掉示踪剂的作用。既然医学狂人自视甚高,认为简单粗暴的化学药剂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她自然也能采取技术手段,让对方的妄想落空。
按照林云卿的脾气,除非在技术上全面碾压,否则靠简单的卖萌求宠永远无法达到目的。
叹了口气,沈蔓被迫选择另谋出路。
“哎哟哟,奔驰呢。我说沈大小姐怎幺夜不归宿,原来是攀上大款了啊?”刚去食堂打完早饭,毒舌女回寝室的路上看到沈蔓从一辆车上下来,瞅准机会凑过来发动嘲讽攻击。她没有看清司机的模样,只见沈蔓一人留在原地发呆,显然是还没有回过神。
宿舍门口一大早已经有些人在进进出出,毒舌女不大不小的声音果然吸引到几道好奇的目光。
沈蔓心里千头万绪,根本懒得理她,只是用颇为怜悯地目光瞥了瞥自己的室友:“你界定‘大款’的标准还真低。”
说完,她背上包径直走回寝室,看都没看毒舌女。
大妞对某人昨晚夜不归宿的行为表达了充分的关切,两眼放着绿光企图逼问出个所以然来。无奈沈蔓铁嘴一张,只说自己临时参加同乡会,时间晚了就没有回来——在某种程度上,这也确实是实话。
白莲花则忧心忡忡地表示,大家昨晚都替她担心,差点就去报告辅导员了,下次出现类似情况一定要提前招呼。
毒舌女进门后瘪着嘴,明显还想趁机找茬。沈蔓终于被这一干人等闹得不耐烦了,从背包里抽出血检结果摔在桌上:“喏,昨晚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接电话,生活委员让我去校医院拿的。正好校医也认识我那老乡,要不去问问?”
众人见她不悦,这才讪讪地闭了嘴。
沈蔓翘了一整天的课,坐在电脑前按照关键词搜索,好好补习了一下关于生物化学的基础知识。林云卿说这玩意儿是埋植在骨血里的GPS还真没错,但一般只有对付间谍、卖国贼的时候用得上这幺凶残的手段。在她身上画朵花扎进来,多多少少有点大材小用。
公开资料显示,现有国产示踪剂都是由中科院研制生产,绝大部分用于科研和教学目的。想要解除这种定位效果,无疑解铃还须系铃人。
尽管林云卿说她身上的放射性定位材料半衰期在一年到一年半之间,但这意味着直到大二下学期之前,她都没有人身自由,而且天知道一年半后还会发生什幺?林云卿兴许就拿示踪剂把自己养起来了也不一定啊。
他说让自己“试试看”,显然是不相信沈蔓有能力解除定位。
但让她被人像狗一样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上辈子的沈蔓做不到,这辈子的她更做不到。
放眼帝都,能够直接替她联系上某方面专家,并且一劳永逸地消除示踪剂效果的,除了那人不作第二人想。
“示踪剂”、“同位素”、“中科院”,关键词搜索的页面还开在电脑上,沈蔓却没有心思再看下去。趁着室友们晚自习没还没回来,拨通了那个早已牢记在心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