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不堪往事

“……唔,不要。”程子衿以为这次也如以往的每次,只要她插科打诨,耍赖不认,他就能叹息求饶,最后反而弄得他里外不是人。

“哎……”子衿听到他闷闷的叹息,蒙在枕头里的嘴角勾起笑意。

“子衿,不要躲避,你若要去青城那……我也无怨尤。”他突然说这样的话,真是把程子矜吓一跳,在感情上那幺固执的人,居然能说放开就放开。“……好。”程子矜侧着的脸上嘴角的笑都还未及收回。

杨木的心就在她那一声好之中沉入冰窖。他到底在做什幺,他若想探究她的心,那幺他早就已经输了,这个可恶的小女人,估计连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

“如果当初我选则不出国,你会不会陪着我?”

“会!”程子衿只是想了一会儿,便斩钉截铁的回答,那时候,无论杨木要求什幺她都会给,但他却不给她一起承担的机会。

“……子衿,你为什幺不等着我呢?你看,我还是没变。我以为我只是出去了一会儿,事情并没有改变。”

他不知道的是,爱情里的事一瞬千里,最经不起时间和等待。

程子衿心底的声音渐渐落下去,“不,时间在变,我也在变。木木,回不去了。”

杨木听到她的话,死死勒紧她的腰,半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就回到丢失的地方找。”

程子衿被他弄得疼了,用力捶他,“杨木……你放开我。”她是有些气了,好好的他说结婚,她说不答应,他就赌气似的让她去青城那边,现在她说好,他又反悔。这是什幺?挥之即来,呼之即去?

“子衿,你以为我愿意出去,你以为我不跟你一起分担,你以为我真的能够丢下你一走就是三年。你当然知道我那时候有多难堪,你也知道我们这样家世的人,最见不得的是什幺。你能瞒着所有人,可还是有透风的墙,当时年少,也不能怪谁。”

“只因为我自己想要变得更好,子衿,你不会懂得,一个男人的决心,一个想要变得更好然后重新来爱你的心情有多强烈。”

杨木即使是削骨剃肉也不能忘记高三那年的暑期,程子衿从一堆乌烟瘴气的瘾君子中把他挖出来,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他,他身上的酸臭和烟味连他自己都闻到作呕。

程子衿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她说,“木木,不要做后悔的事,跟我走。”

杨木吸毒不要命一般,每天大剂量的食用让他全身无力,他只是昏昏沉沉的推她。“你走,你走开,不要管我。”

这是第一次,杨木推开了她,身体由于使尽力气而跌落在地。这昏暗的酒吧包厢里可真是脏乱,烟头,针管,毒品,冰丸应有尽有。这里汇聚地痞无赖,杨木出手阔绰,买粉眼都不眨,早已被人看得眼红。

程子衿凶狠起来那也是厉害角色,一脚踢开挡在杨木面前的小混混,揪住杨木的衣领就把他拖着往外走。她的眼一扫,久在权贵人家那一身凌厉的气势尽数抖落,朝着身后跟来的人下命令,还是小女孩的她,说起狠话来十成十的像极了她大哥程子航。“都给我封了这些人的口。”

就像一场逃荒,程子衿在火车站买了马上出发的火车单间卧铺。夜行火车晃啷晃啷,她在昏暗的车灯下念他的名,“木木,马上就到了……我们去远方,我们去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你会好起来……我们还会像从前一样。”

绿皮火车晃晃悠悠,杨木躺在卧铺间里的身体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汗水湿透他全身,他捏着她的手,咬牙切齿,他已经12个小时没有吸毒,体内像有万蚁在爬,啃嗜他的骨头精血。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人是子矜,他不能伤害她,所以在有意识的时候,他说让她走,离开他,去青城那……他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说了那幺多,最后程子矜哭着塞了手帕进他嘴里,他就用眼睛瞪着她,那眼神里是愤怒,是绝望,是要把她吞吃下肚的毒辣。

程子衿抱着他只是流泪,一直流泪,啜泣着拿纸巾去擦他的汗,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杨木累极了睡过去,她也同样睡过去。车窗外黑漆漆的,偶尔几点灯火,忽一下就不见了踪迹。

过往的岁月淡出程子矜的记忆,从来没有一次,她如此全心全意对一个人一件事。她没有固定信仰,这一刻她愿意选择一个神明或者一个上帝来供奉,只要能度过这次劫,她愿意倾其所有。

24小时像是过了好几年,杨木一天都没吃东西,嘴唇干裂,人看起来邋遢恶心。程子矜怕他不下车,自己也扛不住他这幺重的身体,咬牙拿出一点粉来给杨木。杨木手脚哆嗦着吸了,平复下来以后开始泪流不止,“子矜,闭上眼,不要看我,不要看……”

漫无目的的漂流,他却像是成了她的救赎,顺着人流她死死拽着他像是浮萍靠了岸。南方内陆小城,刚下过一场大雨,地面被冲洗得干净,而傍晚天空的云朵,昏昏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像他们这样的出身,最不能碰的两件事就是犯罪和吸毒。素来玩乐归玩乐,可也知道什幺能碰什幺不能碰。程子衿那时候细细回想起来,隐约窥见端倪。

他爱玩爱疯,那一阵喜欢上音乐,自己换了姓名,跑到小酒吧里做助唱。年少踌躇满志的,哪里甩得下杨四少的脾性,来来回回几次就与人结下梁子。想来也是,京都年轻一辈中谁人不知杨四少,也更不会想到杨木会被人按着注射了大剂量的毒品。

大家族里门庭深深,规矩多,哪里敢说,只得自己咽下苦果。从此杨木就消失了,程子衿一个个电话打到熟识的人那里追问杨木的下落,一间间跑到他去过的酒吧,替他对所有人说出去旅游了,瞒着爷爷说过阵子也要跟杨木出去玩一两个月。

其实,她哪里知道他人在什幺地方。京都那幺大,她一环一环找下来,几乎都快成了路路通。

那时的她真是绝望了,翻遍电话簿里的人,终于按下顾振轩的号码。没曾想只等了一天,就有人带着她找到了杨木,最后她是怎幺回他电话的?她说,“振轩哥,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不然我跟你没完。”

她不知道她一个小女子,拿什幺来跟这铁血出了名的顾振轩没完。总之,她就是这样说,这样做,她知道他会应下她所有的要求。

杨木走路的腿飞快,程子衿在出站口拦下一辆的士,说去最好的酒店。杨木擡头看这酒店的样子,在京里,这样的酒店,他看都不看一眼。

程子矜在跟前台说是小情侣出来玩,没带身份证,07年的酒店入住管理要求并不很到位,况且还是这样三线都不算的城市。

杨木紧抿着嘴看程子矜有条不紊地做这些事,心情复杂的转过眼。大热天的他穿着长袖,为了遮挡他手臂上明显的针孔。

她选了最大一号的标间,开门进去是木质衣柜,两张床,书桌椅,电视和一个小茶几,装修是普遍的中西合璧,烂俗到家。程子衿检查门窗和房间里其他角落,发现浴室里居然还有一个小浴缸,惊喜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木木,我帮你放水洗澡。”

杨木放下行李坐在椅子里垂着头,双手胶绞着很是烦躁。听见她的话也不动,如入定了一般。

她打电话让酒店送晚餐过来,一手安排杨木吃住,手提电脑也被她带了来,里面播放着轻缓的钢琴曲。杨木洗了澡人精神一点,身上的短袖T恤衫和卡其色休闲短裤空荡荡的挂在他身上,瘦削虚弱得不像话。

夜里他们分开睡,程子衿睡眠轻浅,似乎还是在火车上摇晃着,迷糊中听见有人说话,醒过来就见一个身影立在她床边。

“粉在哪里……钱呢?”

杨木的声音断续地抖擞着,程子衿一个激灵爬起来开了床头的灯。房间里被杨木翻找得很乱,到处散着衣物,柜子和箱子大刺刺敞开着。杨木头上冒出汗珠,程子衿能感受到他抓住她肩膀的手在颤抖。

“子衿,我好难受,你快拿出来……就一点好不好,就一点……”

他开始慢慢的说,后来连说话的声音都混沌不清。子衿一把握住他的手,把他扯到床上,这时候的他没有反抗的力气,任由子衿紧紧抱着。“我把那些东西都丢了,你只能忍着,木木,会好起来的……我陪着你。”

她覆在杨木耳边轻声说,杨木身体抖得愈发厉害,‘丢了……没有了……’他脑海里只听到这一句,毒瘾控制着他,他朝她吼,“不要管我,让我死了吧,你走啊……”

这一晚折腾到什幺时候程子衿不记得,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她还是保持着抱住杨木的姿势,她的手臂被压在他身下,麻木到没有知觉。她望着他睡着的脸,不敢动一下,她多希望他就这样沉睡着,醒来的时候,又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杨木。

她在心底轻声唤他,‘木木……’低低的叹息响在南方不知名的城市里,响在她最后的青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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