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浮空群岛—1

浮空群岛坐落于大海中央,至于是哪个大洋,哪片海,便没有人知晓了,岛上的人不清楚,岛外的人更不清楚,他们大多数并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一片群岛。岛上的船只平日里出不了远海,最远行至群岛外半径约十几海里的地界,再往前就会迷航,飘荡几日又会发现自己莫名出现在群岛海域的某处,只得悻悻返航。只有洋流能真正带人离开浮空群岛。

洋流每年两拨,一在春夏,一在秋冬,春夏送船出海,秋冬领船返岛,从无例外。每次洋流开始时间各不相同,有时开春就来了,有时却要等到立夏;持续的时间也各不同,有时长达数月,有时短短几天就结束了。出远海的人总是在春夏离开,到了秋冬季方才能归来。如果不巧错过了回归的洋流,便只得等待下一个秋季的到来。

不是每个岛民都有机会乘着洋流接触外界。大多数岛民一旦离开群岛海域便会开始生病,如无法返回,不过几日就会不治身亡,洋流春出秋归,如何赶得及回返?他们只得终身困居岛上。而一小部分人则可以长时间离开群岛,但也不过是几个月到几年不等,因人而异,一旦在期限内不幸错过回航的洋流,同样要以生命为代价。因此岛民们轻易不离开群岛,群岛就是他们的整个世界。传说这是一个诅咒,是神的惩罚,唯有成为施咒者的仆人,才能够长久的离开浮空群岛。

闭塞的环境造就扭曲的社会,浮空群岛仍保留着奴仆制度,古旧的尊卑观念,甚至仍残留着对神祗的崇拜。巧合的,那些不知从多幺久远的时代起就居于上位的人们恰好是能够长时间离岛的那群,他们理所当然承担与外界交流重任,掌握科学文明、物资流转,进而控制岛民生计,成为浮空群岛各大岛上的主家,并各自辖制附近小岛。辖下岛民或者为他们工作,或者根本就是属于他们的财产,是他们的奴仆。绝大多数岛民甚至坚定的相信这就是神定下的,是天生注定的命运,是古往今来,被无数企图冲破大海的禁锢破除命运的人们用生命证明了的命运。

当外边的世界进入大航海时代,也不是没有野心家打过浮空群岛的主意,生意往来的伙伴未必个个都是善类。但那些不怀好意的所谓考察者们发现,只要在岛上连续住满三年,便会被同化,如最底层的岛民,再也无法离开。野心被扼杀在萌芽中,“先驱者”们不得不留在岛上娶妻生子,外界的亲人则不定时上岛探望;其中有地位的外来者与岛上统治者家族联姻,生下的孩子便可以时常离岛,有机会回到外界的家乡接受教育,陪伴那边的亲人。如此倒真正稳固了双方关系,成为长远生意伙伴。

洋流开始与结束那日都会有奇异的天象降临浮空群岛。到来时漫天的七彩霞光笼罩整个天地,日出时开始,夜幕降临也不散去,整个浮空海域有如仙境,直至下一个日出方才结束,人们称之为霞栖日。

离去时则是山呼海啸般的暴风骤雨,随着夜幕一起降临,第二日见不到日出,整个天际乌云密布无一处亮色,似乎黑夜不再会离去,大海怒涛翻涌似噬人的猛兽,浮空群岛也笼罩在狂风暴雨中,宛如沉入炼狱,浮空海域也变成一片死亡海域,无情的吞没胆敢踏入其中的一切。

不知何时开始,人们把洋流到来的两个霞栖日定为浮空群岛不定时的节日,每到那日欢乐充斥所有岛屿,人们彻夜狂欢,更有许多情侣选择在七彩霞光下求爱、定情,据说可以的到神的祝福,霞栖日成了霞栖节。

洋流离去那日则是公认的沐休日,除去各家奴仆仍在岗位上辛勤劳作,但凡是个自由人,都会在这个昏天黑地的风雨天缩在家中闭门不出。商铺、市场关门歇业,街上几乎见不到行人,所有的船只更是避入港湾,这一天出海,无异于自寻死路。如果有船只不巧在这一天回航,也绝不会进入浮空海域,他们远远见到这一片黑暗景象,只能停船或转向,待海面恢复平静,浮空群岛也就找不到了,只能下一年秋季再到附近海域等待洋流到来。

这一个秋天的洋流季格外诡异。霞栖节那天早上,相约的情侣们刚刚会合在海滩,准备开始一日狂欢,谁知霞光还未降落到地面,乌云便聚拢而来,将漫天霞光与浮空海域隔离开来。当最后一丝霞光消失在天边,风雨大作,海上翻滚起惊涛骇浪,天色渐暗,回归的洋流刚刚形成便被死亡海域所阻隔。

这是有史以来最短的一次秋季洋流,所有等待在外海的船只刚刚看见海上的霞光,辨明方向起航,却被这变故止住了脚步。浮空海域在望,却没人再敢踏足半步。他们清楚,一旦沾染那片黑暗便再无法回头,立时便会卷入风暴九死一生。今年秋天是没有机会进入那片群岛了,只能回到大陆上再等一年。船上诸人直叹晦气,实在是从未遇到过这样倒霉的状况。

他们并未马上离去,而是将船停泊在风平浪静的外海上。此时阳光明媚,映得一天一地的湛蓝,微风拂面惬意非常;前方一线之隔却是暴风骤雨天昏海黯,也算得一番奇异的景致。

“怎幺停了,不是该起航进岛了吗?”

一个死气沉沉仿佛从海底飘来的声音蓦然响起,轻轻地,空冥的,在这诡异的景致中,惊出众人一身冷汗,疑心是否真的有幽魂从对面的炼狱中飘来,一时间硬是没人接话。

回过神,问话的人已没了踪影。众人诧异的四下张望,只见一艘货轮旁一叶小舟不知何时已飘然入海,一个瘦消单薄的身影独个儿撑着双桨,划向了那一片死亡海域。想是刚才问话那人,等不及回答,抑或本就不需要回答,一意启程。

各船甲板上观望着的人们看到了,纷纷呼喝,向那小舟示警,要那人赶紧回来。可那划桨的人仿佛没听到一般,稳稳地划着桨,没有半点停顿的一往无前的冲入那片炼狱般的情境当中,转瞬便没入黑暗,再也看不到了。

甲板上的人们议论开来。

“看那人的样子不会是到了回岛的期限了吧?”

“八成是的,看着病恹恹的像是大限将至,也难怪要这样拼命。”

“也对,横竖是个死,倒不如搏上一搏。”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应和,竟颇有些豪气干云,仿佛是他们自己要去海中搏杀一般。哪怕已经是二十一世纪科学航海时代,哪怕船上大部分只是商贾,这些常年漂泊海上的人们仍难免沾了些弄潮儿的血气方刚。

而刚刚放下小舟的那艘货轮上,众人看不到的角落里,一个男人拨通了手机:“……是,主子,那人独个儿驾舟乘洋流进了内海,已不能回返……是,我办事,您放心,他就算搏得过死亡海域的巨浪滔天,也一准儿上不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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