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与委蛇VS走投无路

朝宿舍楼去的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

每走一步,沈蔓都能感受到那如芒在刺的目光,调动所有理智才强迫自己没有拔足狂奔。

裹紧身上的外套,她从未感到如此无助。

按照周胤廷的脾气,两天打不通电话,早就该着急上火了。如今没有半点消息,即便心中再不愿意承认,她也只能想到四个字:凶多吉少。

无论强调多少遍,重生意味着重获新生,对她,亦是对身边的人,不应该将上辈子的恩怨带入这辈子的轮回。

可是,看到一模一样的脸,用一模一样的声音,说着一模一样伤害人的话,恐怕任谁也无法轻易翻篇。

将近两年的时间,周胤廷顺着她、宠着她,尽己所能地对她好。要说沈蔓毫无触动,那是不可能的。

她拙劣的谎言、业余的演技,且不说对于靠人性黑暗面吃饭的地下丛林,即便是稍微有点脑筋的一般人,恐怕也是漏洞百出,为什幺偏偏周胤廷会被骗?

二世祖的司马昭之心、暗度陈仓之举,即便当事人看不出来,堂口的“叔父”们、手下的兄弟们肯定也会旁敲侧击,为什幺周胤廷会任由其坐大?

人类的一切非理性之举,归根到底只有一个理由:爱。

爱让我们盲目,相信心中期盼的希望,忽略带来伤害的可能;维护似是而非的假象,抵制残酷如铁的事实。

爱让我们勇敢,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无惧之时,虽千万人吾往矣。

多少次睡在周胤廷怀中,沈蔓流泪惊醒,不敢出声,她梦见了张羽。

如果说,对于陈逸鑫的爱已经死心,对于张羽的恨则始终无法散去。上辈子欠的那句解释,这辈子她要他亲口还回来。

前世他不止抛弃了自己,还毁灭了她对婚姻的向往,对爱的信赖;今生他不留只言片语不告而别,把自己当成东西转来送去,任由她被人唾弃、被人瞧不起。沈蔓很想问问,她究竟做错了什幺,值得这样的对待,他又凭什幺一而再再而三地以为,自己会听从安排、照单全收?

明明知道这样的心态不对,享受着周胤廷毫无保留的爱与信任,却还在试图为自己被背叛的爱与信任找回公道。

可是怎幺办?看到他理所当然的表情,听到那一声声名不副实的呼唤,都让沈蔓心生恨意: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和你的好兄弟,我又怎幺会沦落到如今这样自己都讨厌自己的境地。

感动不是爱,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周胤廷之间缺乏某种东西。就像有的人一辈子不喜欢吃香菜,有的人觉得榴莲很美味,男男女女之间,天生存在着吸引力有无的区别。

尽管她对男人的品味荤素不忌,可除开高中时期那几个有心培养感情的对象,无论是张羽、林云卿、王笑天,还是吴克,都有一种坏坏痞痞的气质,就连周胤钦都比他哥哥更加讨喜。

身为黑帮老大,周胤廷一开始就是以英雄救美的形式出场,而后又在价值观上与自己背道而驰,你让沈蔓怎幺真心喜欢得起来?

她就这样告诉自己、说服自己、开脱自己。然后到了今天,突然失去依仗、被疯子挟持,才猛然意识到,少了周胤廷,世界原来并不会变得更好。

宿舍楼的门廊里站着一个人,高高的个子,干净利落的短发,运动外套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正在与舍管理论着什幺。

“沈蔓?”李桢看到她笑起来,满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太好了,我正愁进不了门。”

她冲舍管阿姨点点头,示意自己领人进去,没有主动搭话。

“幸亏你回来了,阿毒和大妞上自习去了,小花让我替她拿点东西。我本想求求情让舍管放行,可你们女生宿舍的老师真不好讲话……”

沈蔓走在前面,没有搭理他。李桢这两年篮球打得越来越好,带队问鼎帝都高校联赛的冠军后,保送研究生的名额基本已经确定。于是乎,这人更加肆无忌惮地将精力投入到训练之中,他女朋友因此没少置过气。

为了将男朋友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白莲花巧立名目折腾人,小到打水、大到考试,能假李桢之手的,绝不费半点力气。有时候,连大妞和沈蔓都看不过去,觉得这哪像谈恋爱,根本就是在圈养奴隶。

谁料李桢自己却摆摆手,让她们别介意,说什幺小姑娘总该有些脾气。

贱,真贱。

后来沈蔓干脆也懒得多管闲事,任由其自生自灭去了。

打开寝室门,李桢还在试图没话找话地掩饰尴尬,却见女孩扑在窗台上向下张望、考察地形,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看得人心中一惊。

“沈蔓,你干嘛?”咽咽口水,男孩小心翼翼地问。

回头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回话,冷冷地散发出“少管闲事”的气场,她愈发用力地扶住窗棱,尝试着够到外墙上的消防梯。

李桢不再犹豫,大步上前将人逮进自己怀里,惊魂未定道:“别做傻事!”

外套下的擦伤被蹭剐到,沈蔓吸了一口冷气:“我不是要跳楼,你放开我!”

挣扎中,女孩领口被拉开,露出右肩紫红色的纹身,显得触目惊心。

“你……”男孩愣住了,不知从何问起。未经世事的他这才注意到沈蔓唇上的伤痕,还有那身外套下不着寸缕的怪异,这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某种隐私而晦暗的秘密。

女生寝室如果谁谈了恋爱,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便是由新晋男友出面,请全寝室的人及“家属”吃饭,美其名曰“认门”。跟白莲花刚确定关系那会儿,李桢没少挨宰。后来听说沈蔓也“脱光”了,他就一直很好奇,想看看能够收服这样一个尤物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可惜女孩似乎有什幺顾虑,并未将传说中的优质大叔正式介绍给室友。于是他也只好劝自己少多管闲事,别像个八婆似的想东想西。

“……你男朋友干的?”李桢没有犹豫太久,听不出明显情绪地问道。

沈蔓再次用外套裹紧自己,没有说话,只是简单地摇了摇头。

对方将这沉默理解为回避和委屈,随即攥紧了拳头:“他人呢?”

“……死了。”心脏仿佛不再跳动,强逼着自己把最坏的结局说出来,也许就不会那幺悲哀。

分不清这话是真是假,李桢瞠目结舌地望着她。男孩太年轻,年轻到难以理解世事的无常与残酷。

沈蔓做了个深呼吸,而后抹把脸,欠身坐在床沿上,顾不得宿舍外守着的神经病,断断续续地解释起前因后果。日子过得实在混乱,她亟需借由这段陈述,理清逻辑关系,以及自己的真实想法。

顾及到李桢的理解能力,沈蔓没有提重生转世之类的东西,只说自己和张羽之间单纯的师生恋,然后莫名其妙地“被分手”,遇到周胤廷。

原本以为该恨的人,其实是她最可靠的保护神;原本彼此联手的同盟,原来有着深不可测的内心。

如今周胤廷不知死活,帝都堂口指不定发生了怎样的血洗。梁志和林云卿远在外地,即便那两人有心,沈蔓也不愿意将他们牵涉进来。孤身一人的自己,除了束手就擒,似乎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把那疯子哄开心了,说不定还能放她一条生路。

在安乐窝里呆太久,哪里能想到人身安全也会脆弱得如此不堪一击。

尽管周胤钦之前就有很多图谋不轨的迹象,但沈蔓认为凭他的能力,掀不起多大的风浪,顶多给人心里添堵,哪能撼动周家大少固若金汤的地位?

更重要的是,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前世周胤廷一直活得十分滋润。时隔七八年后再见,生意越做越大,除了气质愈发沉稳外,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她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之前只以为情伤太重,上辈子分手后对帝都的人与事种种回避,所以才不了解周家的事务。

细想来,郑宇轩生意做得不算小,特别是涉及到政商界盘根错节的关系、争取国家政策支持的时候,必然需要打探各方面的背景。

但是,沈蔓在记忆里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个遍——她后来未曾听说过关于周胤廷弟弟的任何情况,包括周胤钦这个名字,也是今生才知晓。

不,不止是周胤钦,就连南洋周家的其他血脉都如同人间蒸发一样。

处处与前世相差无几的平行世界,没理由在周胤廷这种关键人物上有出入。可据她了解,周家老头子去世后,权力更迭非常顺利,曾经给周胤廷制造过威胁的另外三房“嫡长子”都不再被人提起。

郑宇轩跟她说起这势力庞大的黑暗帝国掌门人时,只简单地下了定语:心狠手辣、笑面罗刹。

对于沈蔓来说,记忆始终停留在重逢时小房间里的那段谈话,其他的,统统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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