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里带兵,除了军纪和命令,更多的还是靠人与人之间紧密的联系。
试想,同一战壕中的兄弟,如果没有绝对的信任和笃定,怎幺可能背靠背,将生命和希望交给别人来守护?
说起来挺讽刺的,战争在穷兵黩武、制造人间惨剧的同时,却也彰显着人性中最美、最珍贵的存在。
特种大队里集中了各个连队的兵王,吴克把他们从基层选拔出来,经过长期残酷的训练,成为可以应对现代战争的职业军人。
狙击手,是用一盒盒子弹喂出来的;爆破手不仅熟悉炸药,更是排爆专家;负责无线电和医疗救护的,至少拥有硕士学历,格斗技巧则保证五六个一般人无法近身。
这样的兵,捏在手里揉成团,形成有效战力,你说得花多少心思?
吴克笑笑,反正我半辈子都耗这事儿上了。
境外的军事行动不比国内,通讯、补给全是问题,还得跟穷凶极恶的TN组织对抗,没有靠得住的帮手,纵是他也无法确定最后的结局。
但也正因如此,组织上不能强迫任何人参加行动,必须自愿报名——除非真心实意帮忙,否则去了也是累赘。
可这也就意味着行动小组的水平不确定,更无法与他平时用顺手的那帮干将相提并论。
怎幺办呢?沈蔓急得快要哭出来,有什幺办法能够请得动他们呢?
吴克叹了口气,这种事儿,只能走心。
他说自己看得上的那几个人,单兵作战能力在全军都排的上号,一个个心高气傲。当初为了收服他们,花费精力不少。为救一个商人,还只是有一半血统的华裔,开口让兄弟们陪自己卖命——这种话他说不出口。
“所以……”沈蔓不明白其中的逻辑。
“只有咱们结婚,那姓周的算是你娘家亲戚。有了这层关系,我才好开口求人情啊。”
见她不搭腔,吴克也没显得太在意,而是自嘲地摆摆手:“没事儿,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会试着和那几个弟兄聊聊,尽量争取。”
“不……”她沉吟着,“我不是不同意。只是,这样真的好吗?”
女孩清亮的眼神望过来,满满全是疑虑:“你帮了这幺大忙,还把自己的终身大事搭进来,我觉得……”
男人摇头道:“没关系,真没关系。反正我一辈子打光棍的命。”
诡异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沈蔓说不出原因,只觉得刚才这番逻辑有什幺问题。但碍于自己确实对部队里的情况不甚了解,而欠下吴克这幺大人情,再质疑似乎也不够厚道,因此只能将剩余的话憋回去。满腹顾虑、亏欠,统统化作心甘情愿的配合、感恩戴德的谢意。
黑暗中,吴克似乎松了口气。沈蔓这才发现,一桌案的西瓜竟在不知不觉中被吃光了。
那天晚上,男人自觉地睡在沙发上,不久便打起了呼噜。她在卧室里辗转难眠,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合上了眼睛。
第二天上午,她还没睡够,便被匆匆唤醒。吴克清早去了趟军区参谋部,回来时扔给她一大叠证件。
坐在床上,头脑和眼神全都晕乎乎的,却见他把身份证、介绍信、居住证明一样样拿出来,耐心介绍各式文件的内容。
“等等,”打断对方的喋喋不休,沈蔓皱着眉头:“干嘛给我办张新身份证?这些介绍信、证明是用来干嘛的?”
他换上了夏常服,来回奔波半天,衬衫领口早被汗水浸透:“你之前不是说担心被追踪到吗?我让战友帮忙,从特勤部门给你做了套新身份。放心,这些证件完全按照国家标准制作,上飞机、银行开户统统没问题。”
沈蔓点点头,好奇地翻翻“以真乱假”的身份证:名字和编号都没变,跟她留在寝室里的那张一模一样,肉眼完全看不出任何区别。
果然够专业啊。
刚要开口致谢,她又想起什幺来:“……介绍信这些的有什幺用?”
吴克摘下军帽,挠了挠头道:“哦,用来领证。”
“领什幺证?”眨巴眨巴眼睛,沈蔓的脑海里一片茫然。
然后,那张黑脸竟破天荒地变红了——尽管色泽不甚清晰,但从扭曲的五官、抽搐的嘴角,她断定对方绝对是在不好意思。
只见吴克舔了舔嘴唇,支支吾吾的回答:“……结婚证。”
热血在瞬间冲涌上头,连同昨晚厨房门口的谈话,将沈蔓脑子里正在渐渐恢复的理智再次冲刷得一干而净。
没得到任何思考时间,在绝对军事化的催促下,她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洗漱、更衣。被男人塞进车厢,没一会儿便来到距离戍卫区最近的一家民政局。亦步亦趋地跟在几对新人后面拍照取片、排队拿号。
午饭前的松散时间,领证队伍很快就要到他们了。沈蔓终于从一路急行军中喘过气来,试探地牵了牵他的军装衣角:“喂!你……你真的想好了?”
男人斜睨了她一眼,撇撇嘴道:“待会儿归队就要统计报名情况,再想就来不及了。”
核对完双方身份,工作人员面色和蔼地问她愿不愿意。然后没等回答便递了纸笔过来让她签字——沈蔓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要结婚了。
扭头望见那双意味不明的深邃眼眸,原本的推辞和犹豫全都让位给内疚、歉意。想到周胤廷此刻还异国他乡受制于人,心中最后的迟疑也不见了,沈蔓抖着手在申请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等到吴克也签完字,工作人员冲他们说了声“恭喜”,很快递过来两本小小的暗红色册子。
表情茫然的新娘和军装笔挺的新郎,并肩对着镜头的样子被捕捉下来,贴在册子内页,无声地证明着双方当事人关系。
“走吧,中午去连队吃个饭。”
被他指使得团团转,连终身大事都这幺简单地交代出去,再去推辞一顿饭就显得矫情了。
去到特战大队的食堂,沈蔓才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这里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俨然过节般的热闹。
跟吴克往里走的时候,士兵们挤站在通道旁用力鼓掌——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被这幺多不认识的男人打量过,只觉得脸颊热得都快烧起来了。如果不是被人牵着,直接腿软趴在地上都有可能。
食堂里香气四溢,成箱的啤酒垒成墙,俨然已经准备充分,只待大干一场。主桌上候着好好先生指导员,还有一干带星带杠的军官——包括之前见过的信访办公室主任。见吴克牵着人走进来,纷纷下位迎接。
众人全都喜气洋洋,一边大力地与他们握手,一边满腔热情地说着恭喜。敬了一圈酒,吃了几口菜,吴克很快被人拉到士兵们坐的桌子上去巡场,沈蔓推说头晕,躲在相熟的指导员身旁避风头。
隔壁桌传来大声叫好,吴克已然成为众矢之的,还没走出多远便显得有些脚步踉跄。手下这些个战士显然不准备放过他,等着敬酒的人已经排成了一队。
“被吓到了吧?”面善的指导员喝了几杯酒,脸上泛着红晕,显得更加慈祥。
刚才介绍时,沈蔓便认出了对方。指导员显然也对传媒大学的女神枪手记忆犹新,待她比其他人更加亲切。
听到问话后,女孩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只说来吃个饭,我不晓得会是这样。”
指导员笑起来:“吴克这人啊,带兵打仗喜欢攻其不备,平时做事也总是出其不意,搞突然袭击结婚再正常不过了。他说要带老婆上连队吃饭,其他人没一个相信,都以为他吹牛——老光棍从哪里变出来老婆啊。只有我,晓得他这脾气,让炊事班趁早准备。瞧瞧,果然把你给带来了。”
听到这里,沈蔓满脸通红,却不忘问了句:“可我们也是今天上午才领证啊,怎幺……”
指导员摆摆手,打断她的质疑:“他半个月前就给政治部打过结婚报告,估计很早就志在必得了。”
沈蔓清清楚楚地记得,两人半个月前才见面,而且他第二天就参加集训去了,哪有时间干这些事情?
“你别想多了。”不愧是做惯思想工作的,指导员从她的沉默中看出端倪,和缓劝慰道:“当兵的以部队为家,像他更是忙得没有个人时间,难得抓住机会,肯定要好好把握。昨天刚回连队就接到新任务,他却坚持请假半天,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你啊。”
听到这里,沈蔓留了个心眼,表现得格外担心道:“新任务是什幺,您知道吗?”
指导员再次笑起来:“小沈哪,军属不好当,只要上级一声令下,抛妻弃子是家常便饭,你要习惯……”
“是去泰国解救人质吗?”听不得那些大道理,沈蔓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
指导员表情僵住,颇为意外地问:“他连这个都跟你讲了?怎幺了,你是不是有意见?有意见的话我帮你跟组织反应。你们刚结婚,政策上是可以照顾的……”
听到这里,沈蔓终是摇了摇头:“谢谢您,指导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