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坦诚交流与沟通

我们狼狈地跟着刚刚那位仁兄进了一间办公室,面面相觑地坐着。

「孩子们,这儿可不是做那种事的地方。」

对方是一位穿着便服,看起来脸型很刚毅的四十多岁中年黑人,神情不怒自威。

「真、真的很抱歉。」兽男又恢复小乖乖样。

「对不起。」我也马上低头道歉。

「我是探员J。你们是从哪来的生物?」他自我介绍后又问。

他的头衔让我大吃一惊,不知该怎么反应,赶紧抓住兽男求救,但兽男看起来比我更吃惊。

「我我我是台湾人,我是说,地球人。」我支支吾吾地说。真是气自己英文太破。

「我是KMT184.05星人。」兽男回答。

「那怎么是地球人的外型?啊,是第四度冬眠后的能力吧。」J端详兽男的眼珠后下了结论。

原来兽男的星球上每180年才会有一次冬天,他到地球上来经历的是第四个冬眠,初生的KMT184.05婴儿身上带有红光,经过一次冬眠后会转为橙光,然后就是黄、绿、蓝、靛、紫、白,之后会再重红光开始轮回。光,就是他们的心脏。

「是的,先生。」

「我是您、您的粉丝,有个小礼物想送给您可以吗?」我战战竞竞地问J。

「放轻松点。是什么?」

J脸上虽然没什么笑容,但声调很平和。

我从背包拿出一盒李制饼家的凤梨酥,和龙山寺求来的护身符,符的右下角绣着一个J字。那是半年多前开始替兽男寻找保人时就求了的,我原本想说托兽男带来就好。

「这个是台湾传统的点心,请您尝尝看。这个是...这个是...」

我不知道护身符这个英文单字,只好用手肘撞撞兽男。

「她说这个是护身符,因为您常常要在外面奔波,希望能带给您平安。」兽男很完美地传达了我的心意。

「很有意思,我没有去过台湾。」J端详着护身符。

「那欢迎您有空来台、台湾玩。」

我实在太紧张了,刚刚又发生那么尴尬的事,所以讲话一直大舌头。

「谢了,孩子。这是我的名片,以后万一有什么紧急的状况,可以直拨上面的号码。」

J递给我一张黑色名片,我赶紧接过。

「谢谢您。我非常高兴看到您本人,我还会唱Men   In   Black。」我急切地表达对J的崇拜。

「那是Will   Smith,不是我。」

J仍然处变不惊地说,但眼神有笑意。

「抱、抱歉。」

J的确没那么痞,而且长相也不像。

「你呢?孩子,刚刚一脸凶悍是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事。」兽男慌张地说。

「明明就有,他就吃醋啊,所以把我...」

我只说了一半,兽男马上摀住我的嘴,我只好翻个白眼。

「孩子,做为一个绅士,要能保护淑女,而不是欺负淑女。」J对兽男说。

「我、我知道。」兽男低下了头。

「你很优秀,要对自己有信心。起来吧,我还有临时任务要出,先送你们去电梯那儿。」J替兽男理了理衣领,拍拍他的肩膀。

我们跟J挥手告别后,又重新回到地底下,手牵手上了列车,彼此安静了一阵。

「他让我想起我爸爸。」兽男说。

「那我想你应该有个好爸爸。」J比我想像得更正派。

「我爸确实是个好爸爸。怎么没听过妳提起妳爸爸?」

「没什么好提的,一个让人头痛的爸爸。」虽然已经过世了。

「对不起,我今天太粗鲁了。」他握着我的手说。

「你脸还痛吗?」我摸摸他被呼巴掌的位置。

「不痛。但我觉得自己很丢脸。」他颓丧的说。

我没说话,只是让他消化他的情绪。

「为什么...妳爸爸让妳很头痛?」兽男缓了缓心情后问。

「要怎么说,我还有哥哥和姊姊,我们三兄妹都被他整过。」

「...整?」

「嗯。告上法庭、拖去警局、挑拨离间、大吵大闹之类的,总之就是一个...疯狂老爹。」我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我好像有点能理解他的心情。」兽男很缓慢地说着。

「怎么说?」

「每个人都想被爱,都害怕失去,当恐惧大过理性的时候,人们就会做出疯狂的事情。」

「...比方说,像你刚刚那样吗?」我尽可能婉转地问。

「...嗯。」他点点头。

「我大概懂了。其实你醒来后,我心中有很多愤怒,也是因为想怪罪你让我那么恐惧,我气你没早点跟我说假死的事,也气我自己竟然无法承担你可能会死。」

过了四个月我终于能好好地说出这些话。

「会一直吃醋,也一样是因为恐惧。我总是怕妳会离开我或喜欢上别人,虽然说妳喜欢上别人的话我会死心,但还没发生之前就会提心吊胆。」他描述了自己的心情。

「真的,还没发生之前就会提心吊胆,你要死不死那时候也是差点逼疯我。」

我没有怪他,只是感同身受。

「J说的没错,我不够有自信。我觉得自己不够好,才会害怕妳被别人吸引。」他神情沉重。

「你哪里不够好?我一直觉得你很好。」有超能力又聪明。

「我会比较。总觉得自己不是地球人,或许妳哪天还是会选择自己的同胞;又觉得自己是外星人,但这世界上有更多优秀的各种外星人。」兽男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为什么要跟别人比?你就是你啊。」我不懂。

「分别心吧。「比较」这件事,可以强化自我认同,即使是越比越卑微。」

他说出了背后的潜藏心态。

「嘿,看着我。」我把他脸扳过来。

「你在我心中是最好的。」我说。

「我知道,但这跟妳觉得我好不好无关,而是我不肯相信自己已经够好,不肯相信「当自己」就够资格得到爱和幸福。」他看着我说。

「唉。」我叹了口气,用力抱住他。

兽男能说出这些话,代表他对自己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也许他累积很久才有勇气说出来,也许今天强迫我的事情他比谁都愧疚,我决定原谅他。

「今天的事真的很抱歉,我差点伤害了妳。」他在我脸旁说。

「没关系,以后不要再这样就好了。」要改变个性本来就不容易,需要时间。

「我不能保证什么,但我会努力的。」他很坦白。

比起把老婆打成猪头,信誓旦旦说不会再犯的人,我觉得诚实承认自己力有未逮的人可能比较值得相信。

「你等下要来我家吗?」

两个人都说出内心话的感觉很好,也许还能多聊聊。

「今天我想自己沉淀一下。」他摇摇头。

「也好。」

「对了,我把那个Coco封锁了。」他突然说。

「其实也不用到封锁啦...」

「我不想再让妳生气。」

「但我可没办法叫街上的狗都别来闻我屁股。」

「如果是人类来闻妳屁股,妳能接受吗?」他问。

「当然不能啊,除非是你。」

「那为什么法兰克就可以?」

「因为牠在我眼里就是狗啊,是一只会说人话的狗。」这还要说吗?

「对我来说不同星球的生物都是平等的,所以当牠闻妳屁股时,我就像看到一个男人当着我的面侵犯我女友。」他说明。

「这么严重?」这观念差异也太大了。

「我会慢慢调适心态。」他深吸一口气说。

「那...我穿铁内裤或是贞操带好了。」我开玩笑。

「真的吗?」他语气还真有些期待。

「喂。」

「说来说去都是分别心和恐惧在作祟。」

「我们没联络的那三个月,我就是一直在找答案,想知道人到底为什么有那么多恐惧。」那种不能理直气壮活着的感觉让我难受。

「总有一天我们都能找到答案的。」他替我也替自己打气。

从老西服店回到我们住处附近时,已经是晚上。

「我先回去了。」兽男第一次没黏我,很干脆地说要回家。

「好。」我对他点点头。

心情有点复杂,虽然高兴他开始长大,但也像送孩子去幼稚园的妈妈,我内心涌起淡淡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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