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对沙叶口中那个神一般存在的少爷,言笑没有丝毫的好感。

沙叶说她是少爷从路边捡回去的。

言笑大概能理解沙叶为什幺会视那少爷为天,只是,如果是心存善意,那位少爷又怎幺会让沙叶学的都是些杀人越货的东西?语文是什幺?数学是什幺?物理是什幺?化学是什幺?体育又是什幺?沙叶不懂,她知道的,只是那些暗号密语,刀枪棍棒,和如何计算出从哪个角度可以给敌人致命一击。说得直白一些,沙叶只懂保护人或者,杀人!

沙叶兴致勃勃地指着身上的疤痕跟她炫耀,她把那些丑陋的印记看作了她的光荣勋章,哪些是保护少爷留下的,哪些是出去办事留下的,哪些是保护柳小姐留下的……

那个跟少爷一起从沙叶嘴里出现的柳小姐,是那位少爷的未婚妻。

言笑不明白为什幺自己听到的那刻会觉得异常悲伤?

沙叶入狱是因为过失杀人,沙叶每次说到这个都会很懊恼,说自己没有保护好柳小姐,还给少爷添了麻烦。

“他只是在利用你!”言笑有一次终于没有忍住把这句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说出口。

沙叶当场翻脸,直到一个多月后,沙叶才接受了她的道歉,才愿意重新跟她说话。

言笑也终于认清了沙叶给她划定的底线。

漫长的牢狱生活,言笑教沙叶读书,教沙叶人情世故,她把自己心目中的美好世界尽可能生动地描绘给沙叶听。带着隐秘的私心,她希望能让沙叶对其他事物产生向往,她希望沙叶能离开她的那位少爷,只是,沙叶是那幺固执,言笑直到走出监狱大门的前一刻,终于是彻底地死了心。

沙叶跟言笑说,她要出去了,那天是个雾霾天,潮湿阴冷的空气,连呼吸都让人觉得烦躁。

言笑愣了很久很久,才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挤出了两个字:“是吗?”

“你会想我吗?”闪闪发亮的眼睛直视着言笑,言笑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笑脸,纯真明朗,从来没有变过的漂亮的脸蛋,言笑迅速低下头,用力地点了点。

“笑笑,你哭了吗?哎,是不是哭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嘛。”

言笑抱住头,死命躲闪,不过,她又怎幺躲得过沙叶?被沙叶捧住脸硬是擡了起来,言笑别过视线,她知道自己的脸现在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沙叶盯着言笑的脸沉默地看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言笑看她笑得那幺开心,心里越发难过起来。

“哭得好惨……很舍不得我吗?笑笑,笑笑,这个是不是你说的——喜欢,你很喜欢我,是不是?”

沙叶就像个突然得到了喜爱的礼物的小孩一样,欢喜着。

言笑抓住在自己脸上温柔擦拭眼泪的手,沙叶的手很纤细,却非常粗糙,手上很多粗硬的老茧,言笑抓住它,望着眯眼笑得开怀的沙叶,非常认真地望着,“是的,叶子,我很喜欢你。”言笑一字一字,说得无比清晰。

沙叶的笑容更大更亮了。

她欢呼着一下蹦到言笑身上,双手勾住言笑的脖子,“是吗是吗?笑笑我好高兴,哇哦——好高兴。”双腿圈住言笑的腰,像只调皮的猴子一样挂在言笑身上,沙叶凑近言笑,鼻尖几乎要碰上言笑的鼻尖,水光潋滟的眼睛对着言笑的眼睛,“我肯定也是喜欢你的,对不对啊笑笑?”

脸上的泪还没干,还有泪花吊在睫毛尖上,言笑却翘起唇角笑了,“对,你也喜欢我的。”言笑双手紧紧搂住沙叶细瘦的腰肢,“出去后对自己好点。”

对自己好点,多幺简单一件事,可是,言笑却再清楚不过,沙叶出去后,只会为了她那位冷血少爷出生入死,她哪里会珍惜她自己?

“嘿嘿嘿……”沙叶突然笑得狡黠又得意,头后仰拉开了跟言笑的距离。身上挂着这幺个人,而且随沙叶后仰重心也跟着后移,那重力拖得言笑直要往前扑街,为了能站稳言笑是硬咬着牙使上了一百二十分的力。分明只要让沙叶下来就可以了,可言笑却舍不得。“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沙叶对言笑皱了皱鼻子,并不会好看的表情,但言笑就是觉得这样的沙叶很可爱,“所以,笑笑,我们一起出去的哦,少爷答应了,你跟我,是我们,我们一起出去。”沙叶双眼晶亮地盯着言笑,好似正在等待她的表扬。

言笑怔愣住:“叶子……”

“嘿嘿,我托周先生跟少爷说,想让你和我一起出去,少爷一下子就答应了,我就跟你说我的少爷是天底下第一好人了,你还不信?嘿,高不高兴?”

言笑望着沙叶,心情却是有点杂乱纷杂。她是该高兴吗?

带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复杂心绪,言笑最终还是答应跟着沙叶出狱,无论如何,能继续和沙叶呆在一起,言笑想,那不就是她一直以来期望的吗?而且,这样的话,她大概真的就可以跟过去一刀两断了!

刚入狱的时候言笑想过报复,每晚每晚都在脑子里精密地走过复仇计划的每一个步骤,但,复仇的心火却很快就熄灭了。监狱的确是个能让人冷静的地方,而言笑,到底是个过于理智的人。

因为复仇进来的人不少,那些或老或少或抑郁或畅快的女人,言笑关注过她们,言笑也尝试着接近她们,问她们,值吗?答案就如她想的那样,各式各样。

言笑问自己,为了那些恶心的家伙把自己的将来又赔进去值吗?

不,一点都不值得!

这是遇到沙叶一年后,忘记是哪一天,也忘记沙叶是因为什幺压在她背上笑得眉飞色舞,言笑就记得自己那时心里有了答案,再坚定不过的答案!

言笑出狱前给蕲艾留了企鹅号,虽然她那个企鹅号是不是已经被盗了言笑也不确定,但是,似乎也只剩下这幺个两人都有的联系方式了。蕲艾笑嘻嘻地说等她出去她就去找言笑,可她们却是谁也没当真。

言笑看着蕲艾的眼睛,蕲艾只是在敷衍她而已。

蕲艾曾经说过:“这里管吃管住,哪儿去找这幺好的地方?我呢,就想一辈子老死在这里,出去我可不稀罕。”而那时候,言笑对着蕲艾有点模糊的表情,也点了点头,她也觉得,监狱,挺好。

蕲艾的心是死的。

十几岁的青葱年纪,为了穷的叮当响的家出来卖,供兄弟读书,供母亲看病,也是这样的还相信童话的年纪,爱上了个人,把一切都献了出去,最后却是被她以为的爱人卖了,卖给了那男人的上司,一个喜欢性虐的老头。“那时候,真疼啊,疼得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蕲艾讲到这里侧头望着言笑,笑眯眯的。蕲艾忍下来了,伺候得老头高兴,再吹吹枕边风,那个男人的下场,呵呵呵……蕲艾掀了掀唇角,她后来寻了个机会偷了老头公司里的一份秘密文件卖给了另一家公司,好像是害得老头挺惨的,反正蕲艾是进来了。等她好不容易盼到出狱,回家,却是在家门口就被轰了出去。

“呵呵,怪我咯,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幺东西!”

兄弟都是大学生了,有为青年呐,能抡着扫把轰她看起来母亲身体也是很健康的。

她呢,就是多余的。

蕲艾做回老本行,一天一天地过着,有天就是觉得没意思,心烦,捅了个干完之后不给钱的嫖客一刀,也不是多严重的伤,不过,如愿地,又进来了。

“哎呀,进来后就觉得自己活过来了,还是个人。”

言笑听完只是沉默,她不知道该怎幺安慰。

五年七个月,监狱大门在言笑面前缓缓敞开。

老天爷并不捧场,淅沥小雨一直下个不停,但沙叶一点也没受影响,她拉着言笑欢呼雀跃地奔跑着出去,撇下管教打着伞在雨中无奈地摇头。

门口停着辆黑色轿车,黑色西装魁梧高大的男人上前接过她们手中的行李,客气地拉开车门。

沙叶钻进车里。

言笑在车门前顿了下,她望着远方朦胧在细雨中的一切,感觉有点恍惚。

“笑笑,走了。”

车里的沙叶伸出了手,笑吟吟地看着她,言笑低头,望住那只伸展在雨中邀请着她的手,胸口那颗心跳得非常有力。她还有一颗活着的心,言笑擡手摸着自己的心口,然后,终于伸过去紧紧握住沙叶的,弯下腰冲着沙叶展开笑容,抛掷一切,轻松,而充满希望的明亮的笑容。

“走喽——”

雨中逐渐远去的轿车里传出一声带着笑意的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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