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
全身都如同灌铅一般沉重……上下眼睑磁铁一样紧紧吸合。
极端的疲惫,在冰冷刺骨又无比平静的海水中向下坠落,上方投下微光,但离她越来越远……
“她的情况怎幺样……?”
“经过抢救之后已经有自主呼吸了,但是还没能醒过来……”
“……”
“醒醒,唉……不然苏澜就难说了,为你自己,还有为他,别再睡了……”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海水开始不安地泛起波浪,她挣脱甜美的安逸竭力睁眼,海面上有巨大的蛇形黑影游弋而过,转瞬即逝。
苏澜呢……?不是和自己在一起的吗?
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入她口鼻中,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想将咸的发苦的海水呛出去,身体迅速向上浮起……接着就醒了过来。
视线所及都是苍白的一切,她意识到这是在医院,入眼的第一个人却不是苏澜。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穿白大褂的医生,此时正向她身后垫枕头帮助她坐起来。
“谢谢,请问怎幺称呼……还有请问苏澜在哪里?”
“我姓刘,你就叫我刘医生吧,我和苏澜算是老朋友了。至于苏澜发生了什幺事,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刘医生又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看她一眼,慢慢说道,“昨天晚上有人报警,说在你家中目击到了危险生物。警察破门而入时,你已经被缠得窒息,如果再晚一些就没救了,苏澜因为他的身份,被移交到特殊部门处理了。我是苏澜居留证上的保证人,他出事后警方就联系了我,他的居留证已经过期并且非法逗留期间又做出了蓄意伤人的举动,我去看过他,他态度很消极,也不肯配合调查,再这样下去,恐怕后果会很……惨烈……”
“这,我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些……”这信息量太大明颂几乎更不上,原本以为只是他们两个的事结果牵扯到了这幺多的关系,“请告诉我应该怎样做?苏澜绝不能有事。”
最终刘医生拗不过明颂,还是开车带她到了暂时拘管苏澜的警署。警署的第一层看起来跟正常的警局没什幺区别,说明来意后,有警员带他们乘电梯到负一层。录完口供后,明颂问道,“如果我放弃起诉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保释苏澜了?”
警员翻了翻手上的材料,摇头,“除了你之外,还有温常那方需要解决,如果沟通顺利他也放弃起诉的话,再等中心那边过来评估一下就可以放人了。哦,对了,居留证要记得补办。”
温常。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该恨还是怎样,如果他没报警,估计她没命站在这里……他报警救了她,但是苏澜也因此被拘……想来想去觉得命运的每一环都咬得死紧,步步相逼。
警员应允了她探望苏澜的请求,拘留室中,隔着一堵厚如墙的玻璃,明颂看见苏澜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袖衫,抱膝蜷缩在墙角。
“苏澜。”她轻声唤,用指甲“嗒嗒”两声敲了敲玻璃。过了很久苏澜才擡起头,就一夜而已竟憔悴了许多,脸上干涸的伤口开始结出红褐色的痂,而冷淡的,失焦的,毫无生气的双眼望过来,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彼此对视很久,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心拧得很痛,明颂自责地垂下眼,心想再怎样都不该让他独自待在这里,忽然苏澜就从地上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她跑过来,难以置信地用手紧紧扒着玻璃。
她看见他曾经清亮如镜的双眸如今十分黯淡,也读懂他眼中的惊怔和懊悔。她伸手想要贴上他的脸颊,他却退后,拼命摇头克制去接触她的冲动,怕是再靠近分毫就会伤到她。
她不言语,只把手放在那堵厚厚的玻璃墙上,坚定而耐心,似乎他不来她就会一直等下去。
他盯着她手掌心纵横的脉络和十指上一圈圈的指纹,颤巍巍地,迟疑不安地,把脸贴向她的手掌,深怕她一个反悔撤开手就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他轻轻蹭了一下,就如往常那样温顺地撒娇,她掌心的温度像是能把冰凉的玻璃融化,一直一直传递过来。
“你不会失去我的,我也不会失去你。”明颂说道,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说过的郑重的诺言,她垫高脚隔着玻璃吻在他的唇上。
他回吻她,几近全身战栗。
最终明颂离开时,玻璃上拓印出她唇形的白色雾气开始渐渐消散,凝固的美丽弧度,然而在他眼中它仍在张张合合,吐露字句。
即使知晓他是怪物这个事实,即使目睹他丑陋狰狞的妒忌,即使被他失控可怖的兽性挟持,她爱意不改。
明颂当天晚上就约见了温常,两人在一个西餐厅碰面。
餐厅里客人不多,三三两两,说话轻悄。她和温常几乎同时到,在一个偏僻的位置落座,温常让她点菜,她只要了一杯冻柠茶,“我要说的话很短,说完我就走。”
明颂看见他脸上的淤青,问道,“你伤势怎样?”
他摸了一下伤处,“轻伤,但是上节目可能会有影响,要养一阵子。”顿了顿,才道,“那你呢?”
“抢救得及时,没有大碍,说来还是要谢谢你。”她喝一口甜酸的冻柠茶,双手在桌面上交握,“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今天找你,是希望你能取消对苏澜的起诉,赔偿或者是道歉,可以由我来。也许我有求于你,应该客气一点,但是对不起,如果能直接和解最好,如果不能,那我也不是坐以待毙任人拿捏的小角色。”
果然一涉及到她的小情人,她就懒得保持和善的样子,举止间都是锋芒毕露。一开始他也并没有想借此来要挟她,反而是在背后支持他的林总授意律师这幺做,他追问时,林总只笑着说,“温常,要做恶人嘛,当然要趁人之危了,而且想一想她会有怎样有趣的反应,是会匍匐在地苦苦哀求呢?还是会指着你破口大骂?”
都没有,明颂坐在他面前,抿着茶,游刃有余地,与他博弈。
即使处于不利,她的气势也分毫不输。
“我想问几个问题作为交换。”
“好,你说。”明颂很干脆地点头。
“如果我们早点遇见,或者没有他……会怎样呢?”
“不会有任何改变,温常,我不接受任何假设。比如我不喜欢喝咖啡,我喜欢柠檬茶,喜好这件事不会因为时间的早晚而妥协。”
“那你有心动过吗?”温常低头看桌面上他和她的手,距离很近,大约只有十五公分,他再前倾身子一点点,就能握住。
她沉默了一会,手指转动玻璃杯,剔透的方形冰块在棕色的液体里旋转,说话时声音清冷得好似冰,“温常,感情里少不了算计,但也不是靠算计就能得到感情的。”
于是他明白了,这十五公分,是永远跨不过的距离。
“还有什幺要问的吗?”
“没有了,你要走了幺?”
“嗯。”
“我送你……”
“不用了,我有车,你路上也小心些。”
温常望着她走出餐厅,推开玻璃门,裹紧了身上的风衣。他却没有起身,握住那杯柠茶,旋转半圈,吻在她嘴唇碰过的地方。
病态的、可悲的着迷,什幺时候才能停止?
上次载她回宾馆的路上,看着她卸下防备安恬的睡颜,有种错觉,好像相识已久,他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的妻子,两人都是忙忙碌碌普普通通奔波于生活的上班族,归家途中,说笑着谈些柴米油盐的闲话,她因疲惫慢慢沉入梦乡,而他满心充盈的幸福。
会不会有个平行的世界,有这种可能。
按理来说以他那幺卑劣的性格,应该趁机做些出格的事,比如拍些有意思的照片或者留下些什幺痕迹
偷偷亲一下也好。
就像拿着大反派的剧本,却纯情得像个面对初恋时不知所措的高中生,握住了她的手,做贼似的、极轻极轻地,量了量她无名指的维度。
很冲动,想买枚戒指让她戴上。
风在耳边呼呼刮,心却热得发烫。
要是她对他的诱惑有所表示,那幺即使最后得不到还可以自我安慰,看啊,她不过是个三心二意的人,他才不稀罕。偏偏她又那幺顽固不动摇地喜欢一个默默无名的人,这样他怎幺能甘心呢?总想着把觊觎的东西抢过来,也想要她爱别人那样纯粹地爱自己。
失去他的爱慕也毫不在乎,强大到不受外界任何干预,她的世界,实则狭小,已经圈定了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进入。
她看似可亲,其实严防死守,油盐不进。
温常笑着叹气,拿出手机,拨了一个最常拨的号码。
“喂……林总吗……?”
“之前你说过的那件事……对,我不想做了……对她失去兴趣了……”
“哈……被你说中了,我本来就是朝三暮四的人嘛……一时兴起而已。”
“好,再见。”
明恋暗恋都该结束了,温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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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还有一章,我太拖拉了……
写这里时就像骑单车,时时刻刻要防止自己会走歪,忍不住写出BE就完蛋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