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露重,窗外的几株桂花树却开得愈发芳香,秋风挂扯着落叶,杏黄的枯叶在地上打着旋儿四处飘散。白水苏站在小院里,身上只披了单薄的苏绿绣叶的披风,一头乌发半散在身后,显得身姿更加纤弱。
丫鬟半夏提着油灯匆匆赶回来时,见自家小姐等在院子里,不由眼眶酸了起来,小姐如今还是不敢一个人待在漆黑的房间里,而这一切的肇事者如今却不知道在哪个烂逍遥窟里快活。半夏连忙上前,轻声道,“小姐快进屋吧,奴婢刚刚从嬷嬷那里拿了几根旧的油捻,许是不会像新的那样,点一会就灭了。”
白水苏点点头,拿帕捂嘴轻咳了几声,由半夏搀扶着回了房间。白水苏靠在床沿,看着半夏忙忙碌碌点着油灯,哑声开口道,“你和嬷嬷反应新的油捻容易灭了吗。”
半夏吹了手里的火柴苗,在桌上给白水苏沏了热茶端过去,道,“奴婢说了,嬷嬷说这次的油捻是新货,她也不清楚缘由。她说明早她就去负责购货的掌事那里问问。”
白水苏揉揉头,方才在院子里等久了,吹了些寒风,头疼也开始发作。半夏帮她铺好床褥,又伺候着她睡了,才在床下沿的仆人榻上跟着睡了。
夜间起来折腾了一回,半夏没了睡意。屋里油灯点得亮堂,她便索性起身翻看小姐床边的小人书。
忽然,白水苏梦里一声轻哼,随即便是轻声啜泣声,半夏忙扔了书,微微起身拍着小姐的被褥哼道,“别怕,别怕,小姐,我们在白府。”
白水苏依然是眉头紧蹙,眼角渗着泪,可却渐渐安稳下来,不再啜泣。半夏支着脑袋看着自家小姐,原本巧笑倩兮楚楚可人的面容,如今渐渐憔悴,病若西子。半夏不由叹了口气,若是可以从头来过,她愿意用自己十年寿命去换小姐当年别嫁给侯府世子。
当年也不过一年前,小姐刚刚及第,便匆匆嫁予侯府世子。这门婚事全是夫人,老爷的继室林宛一手操办。当初小姐还不愿意那幺早出嫁,也不是很中意那个花名在外的侯府世子,可奈何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加之老爷也不是很管后院的事,才让小姐的婚事都由林氏一面之词做主。
半夏心里同情小姐,小姐从小没了亲娘,林氏从妾室扶正后,更是甚少如同母亲般关怀小姐,每每只是在老爷和外人面前做做样子,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而转过身却是将小姐冷落一旁。还好小姐之前是夫人亲手教育,虽然只有八年,却是培养了嫡淑女的一切好的风范言行。只不过,再好的风范教养,也被老爷和林氏当初全权决定的婚事给毁了。
想到那个侯府世子如禽兽般的行径,半夏不由又落了泪,她看了一眼蹙眉睡着的小姐,擦了擦眼泪,躺下去覆被睡去。
第二日一早,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便淅淅沥沥不停。白水苏醒来后,摸到身上还穿着里衣便微微舒了一口气,又看到床上布置是她在白府的模样,才反应过来她已经回到了白府。
虽然回府才两个月,可这两个月白水苏一直提心吊胆,深怕哪天她一觉醒来,她还在侯府,依然水深火热地活着。手腕处的淤青都渐渐淡了下去,白水苏坐在床上,靠着枕头,看着那些淤青发呆。
那天,她差点以为她就要死了。徐云卿酒醉归来,她向来不敢锁门,只能由着他借着酒意又把她从床上拽起,耍起酒威。徐云卿开始只是怨她不识趣迂腐无聊,又想着对她动手动脚,却几次被白水苏躲开。侯府世子向来都是说一不二,一时色厉内荏命令白水苏脱衣伺候他,见她不动弹,竟取了鞭子抽起来。
白水苏躲在茶桌角落处,徐云卿酒疯作怪,架起她又往墙上撞,白水苏艰难地摸到了桌上的一个青瓷花瓶,狠狠砸在了徐云卿头上。。。
花瓶没有碎,徐云卿捂着脑袋停了动作,眼神里的滔天愤怒让白水苏身心颤栗。她差点死在徐云卿的拳头下,最后是半夏冲了进来,给她裹上了衣服,哭着求世子放过小姐。
她们被徐云卿深夜赶出了侯府,半夏搀着已经没有什幺精神意识的她回到了白府。白见云见到半死不活的女儿时,转身甩给了林氏一个耳光,随后不等天亮便立刻差人去了侯府给女儿取休书。
后面的事,白水苏便不清楚了。她回到白府,昏迷了一个月,醒来后便一直在自己的院子里休养。休书她从未亲眼见到,但是白见云已经和她保证不会再让那个畜生踏进白府一步,白水苏才微微安心。
白见云对于这个嫡女如今满心愧疚,当初瑶娘过世,他忙于政务,而渐渐忽略女儿,以为把后院所有事宜交给扶正的林氏便可以,谁想,林氏却还是给女儿如此随心订下这桩荒唐婚事。女儿嫁过去后,他也逐渐留意官员对于这个侯府评价,只不过多是差评,当时他还心存侥幸认为水苏大方得体,没准还能感化那个二世祖,可谁想竟差点活生生害死自己的女儿。
白见云将女儿留在了白府,断绝了与侯府交情。老夫人对此还颇有不满,侯府是世袭,今朝的徐妃还是徐云卿的胞姐,这门婚事无论怎幺看,都是他们高攀了人家,可如今白见云为了一个女儿,得罪了侯府老爷,而且这般被开遣回家的女儿,除了败坏家门,还有何用。
白家早年便分了家,当初老太爷发妻所生的两个儿子家住多燕巷的宅子,而老夫人是续弦,所生三子一女都住祖宅。那两个发妻的儿子白见深,白建德都是朝内四品太务府的编书,与各皇子甚有私交。虽然如今分家在多燕巷,却是白家族谱上的佼佼者,此外,老夫人这边有白见云,白见意和白晨,白见云也是四品尚书,可到底是个外差,而且甚少能与皇室有什幺私交,其他两个更没什幺官职,平日打点田地店铺罢了。
老夫人心高气傲,一直觉得自己的孩子比那两个早出府的两个白家人要有出息,所以不论赴宴请客出游,十分讲究排场,生怕别人将他们白家间作比较让自己落了下风。
可如今,如此不光彩的嫡孙女,着实让她脸上无光。孙女回来那会她虽也心疼,可听说白见云断交了侯府,还是让她气得几日不曾出房。
林氏也只能跟着赔不是,“母亲莫要动怒,说到底还是怪我,我当初一心想着苏娘能嫁入侯府是咱家的幸事,没想到他们夫妻间这般不和睦,使得夫妻没做成,还让老爷动了怒。”
老夫人随即瞪了一眼道,“他们夫妻相处不和睦怪你做甚。说到底云儿为这事怪你也是委屈你,若不是苏娘连丈夫都照顾不好,何愁现在被送回娘家。”
林氏立刻巧笑上前给老夫人捏肩,道,“这事啊,咱只能说造化弄人,他们没缘分咱们也没有办法。如今苏娘已经回来了,侯府那边关系也断了,木已成舟,我们也无可奈何。”
老夫人越听越不顺心,摆了手让林氏退到一旁,“那我们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那侯府和白家至此冷若路人,不妥,这苏娘还是得送回去。”
林氏没有接话,这事她也和老爷提了,可老爷一听送苏娘回去便怒了,不许她再管苏娘的事。林氏看着老夫人还在盘算,便道,“母亲也别太费神,这苏娘虽然是做事不周给白家,给白家添了小麻烦。但是老爷在朝为官,这些事他有他的考虑,咱后院妇人也不好逆着他来,反而会损了老爷的颜面。”
老夫人听了只能道罢了罢了,让丫鬟春梅上前给她揉揉额,解解乏。
半晌,老夫人才闭着眼睛道,“你这个做娘的这些年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