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北方的京城还被锁在寒冬之时,江南已经下了第一场春雨。沿河的柳树柔嫩的枝条上冒出点点绿芽,被绵绵的春雨浸润着,绿意生发愈见浓艳起来。
扬州一会茶馆二楼雅间,两名男子正对坐品茗。
其中一人一身天青色直䄌,身材颀长劲瘦,姿容绝世,面若好女,迷魂摄魄,但一双眉直而黑,眉峰清晰凌厉,狭长双眸内蕴光华,让人不敢亵渎。
另一人着深紫,身形高大结实,五官深邃俊朗,肤色不是时下文人流行的白皙,而是蜜色,行动之间带着勃勃英气。
这两人正是明面上代天子巡视的顾晏和暗地里探查江南官账的御赐皇商阮连城。
“连城,明日你接到元辰便押着那人快马回京,我再盘桓几日引开那姓杨的注意。”顾晏并没有动桌上的茶水,视线穿透细密的雨雾自顾说道,眼神却落在虚无的远方。
“三郎,元一得留给你,你听我说——”阮连城截下顾晏的话,接着说道:“我们出其不意地远赴流岛救下那人,姓杨的短时间内肯定得不了消息,我本在暗,有你掩护此行定然十分顺利,倒是你,纵然你有再大的把握,我也不能放任你冒丝毫的险,别忘了囡囡还在京里等你。”说到那个昵称的时候,阮连城暗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异样的波光。
顾晏看着阮连城不容拒绝的神色,也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妻子,思虑了一番,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你回去了就给阮阮带个信,想必以她的聪慧,早已猜到我们隐瞒了她,好歹先让她消消气儿,她一向最听你话了。”想到妻子,顾晏脸上就带了笑,眉眼间的凌厉全无,真真当得大周第一美男子的美称。
“她才舍不得怪你,哪回不是跟你呕了气却冲我发作来着。”想到那个人,阮连城也笑了,本就俊朗无匹的面容因这和煦的笑意充满了男性魅力,令人为之心折。
“路上小心,一切以自身安危为上。”
“你也是。”
因是春分了,虽然天气还有点儿冷,但阖府的女眷们都换上了春衣,毕竟色彩鲜艳轻灵许多,出门的时候再加一件罩衫或者披风也就是了。
阮荞刚去主院量了尺寸,又领着下人抱了几匹分到的好料子回来。
如音正在房里领着二等丫鬟整理房间,冬日里的东西现在不合用的全都要换了新的,帐幔也要换轻薄的了,门帘看得腻了也要换,桌布迎枕被褥这些也是要换。阮荞看着如音忙忙碌碌的样子,心里也高兴。
如音比自己还大着两岁呢,是时候给她看一门好亲事了。她手底下调教的小丫鬟和婆婆给的大丫鬟也都本分又得用,阮荞可不想误了这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情分深厚的姑娘的佳期。只不过如音从来没有跟她提过这方面的想法,每次她这个主子起了个头就被她岔了开去,也不知她想嫁个什幺样的人。
见如音忙得脚不沾地的,房间里也摆了从库房里拿出来的各种摆设,阮荞干脆也不叫如音了,带了如琴去二嫂云氏的院子串门去。
云氏已过了三个月的孕期,就没有之前那幺小心翼翼了,见了阮荞来看她,就拉着阮荞陪她出去走动走动。
阮荞从善如流,看了云氏的贴身丫鬟小心地扶了她之后,就走在云氏旁边,一边陪她慢慢走着一边听她着孕期的大小事。
两人走着走着就转到了正院,就打算顺便去陪婆母说说话,刚踏进院子就被人叫住了。
“三少奶奶!您家里来人了,夫人请您去见一见。”
阮荞闻言下意识握紧了如琴的手,随即放开,向云氏欠身一礼,便随了那传话的丫头去了。
进了正院花厅阮荞就看见自家大哥阮靖安,她向主位上的婆婆行了一礼后,才喊了阮靖安一声“大哥”。
“小妹,母亲昨夜梦魇,醒来想要见你。”阮靖安走上前来跟阮荞解释了一句,然后向顾夫人稽首一礼,“多谢夫人体谅。”
徐氏笑着摆了摆手,让管事嬷嬷奉上刚去库房取的宁神养气的名贵药材,“我不能亲去看望亲家,就让三儿媳妇代我走这一遭罢。”
阮荞领了婆母的话,行了一礼,便匆匆地和阮靖安出门了。
“大哥,母亲这是怎幺了?还叫你专程来跑这一趟,叫个管事妈妈来便罢了,婆母不是那幺不通人情的。”出了院门阮荞就低声问道。
“母亲挺好的,回家你便知了。”阮靖安却避而不答,一般这种时候,阮荞就知道绝对撬不开他的嘴,便也不再问了。
马车行了一刻钟到了阮府,阮荞下车就直奔父母的院子。
乔氏今日难得在家,见了阮荞就是一喜:“囡囡今日怎幺来了?”明显不知阮靖安的行事。
阮荞也沉得住气,并没有提阮靖安,编了一套说辞和乔氏腻歪了一会儿,就出来寻自家大哥了。
阮靖安自然不会守在门口等着自家妹子的骂,早就溜回自己的院子里了,好歹留了个小厮给阮荞报了个信。
阮荞没好气地进了三省斋,找了丫鬟闻到了阮靖安的去处,终于在书房逮到了人。
“囡囡。”
阮荞眨眨眼,阮靖安呢?怎幺变成了小叔叔阮连城的模样了?
“囡囡,半年不见,不认识小叔叔了?”阮连城含笑看着阮荞桃花瞳圆溜溜地瞪着的可爱模样,右手下意识地握了握。
“小叔叔!你怎幺会在这里?”阮荞愣在原地,看着阮连城越走越近,那清晰的眉眼告诉她自己没有看错人。
“虞郎呢?他没有跟你一同回京吗?”阮荞拧了拧眉,问起了顾晏。
“三郎和我是分开走的,估计才上船罢,他让我先行一步,特特嘱咐了我让你别生他的气呢。”阮连城牵住阮荞的衣袖,带她坐了下来,深邃的目光逡巡着她姣美的脸庞,眼底压抑着丝丝情愫。
阮荞对上阮连城的目光,小叔叔还是跟以前一样温柔可靠,让她感到这些日子里胡思乱想带来的忧虑还有赵炽难以捉摸的行事给她的压力一下子轻了许多。
沐浴在阮连城让她感到轻松惬意的目光里,阮荞不由就叹息了一声,这一叹里含着的落寞和忧虑把她自己都吓住了。
更何况一直都在关注着她的阮连城。
“囡囡,我和三郎此行事关重大,便不敢跟你多说,免得你忧心,不成想还是让你担心了。”阮连城又解释道,目光灼灼地看着阮荞。
“我知,我知。我也不是那种小气人,你们自有你们的大事要做,再说了,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才不会整天都想着你们呢。”阮荞早就想通了,但还是调皮地刺了一句。
阮连城听到最后一句“整天都想着你们”时,心里一颤,熟悉的酥麻的感觉蔓延在他胸口,又见阮荞对此毫无所觉,仍像以前那般絮絮叨叨地跟自己分享自己新结交的一段友情,心底半是欢喜半是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