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里含着笑意,却潋滟着刻骨的凉薄。
张爱笑对着这幺一双眼睛,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移开视线。指间的烟明明灭灭,张爱笑注视着烟上缓缓移动的红点。
那场丑陋的肉欲之欢过后,他就再没掩饰过自己的目的,涂霄因为这冷嘲热讽了他很长一段时间。涂霄那种人,绝对算不得好人,可是他坏,也坏得堂堂皇皇,倒用不着使上十二分的心思去揣测提防。而面前这个总笑得无害温和,让人一不小心就撤了心防的慕微,张爱笑很清楚,要跟这人斗起来,他绝对是落不得一点好。
就是因为清楚,所以绝望的滋味就更艰涩沉重。
张爱笑捻碎指间还未熄灭的烟,掌心的皮肉被火点灼到,尖锐的痛,不过这痛也就一瞬间的功夫,压根无法抵过胸口的那份窒闷。
张爱笑把手伸出窗外,手一张,手里的那些碎烟丝就飘飘洒洒地落了下去。
擡眼再次对上慕微时,张爱笑面上肃冷的神情早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竟是比慕微那一脸和善还更要温厚几分的面容。
“阿微,好久不见。”
“呵。”慕微忍俊不禁,面颊上的酒窝生动地绽放开来,“是挺久不见了。”虽然张爱笑这幺快就示弱了不免让人有些微的失望,可是,就是这样才是那个戴沐泽啊,即使换了张皮,该是怎样的心肺脾脏还就是怎样的心肺脾脏。
“阿泽,看来你也没怎幺变,除了你这张脸。”慕微看着张爱笑,温润翩然的笑容里意味深长。
张爱笑微掀唇笑了下,低眉浅笑一副顺从柔和的模样。
“打算待多久?”张爱笑倒了杯水,喝了口后状若随意问了句。
慕微的手指无聊地在手机上划拉着,“不知道。”嘴里漫不经心地嘟哝了句,人却是擡头朝张爱笑露齿狡黠地笑了笑,“就看我们亲爱的言笑老师要留我多久了。你说,她见到我,会不会很激动?”
张爱笑沉默,端起水杯慢慢又喝了口。
慕微突然双脚在地板上用力点了下,屁股带着滑轮椅子“咻”地一下滑到张爱笑跟前。
张爱笑皱了下眉,身体却没有动。
慕微向他伸出手,张爱笑一动不动地看着慕微慢吞吞地在他衣摆上摸索了两下,然后笑着朝他摊开手。张爱笑看了眼他手上的那几根杂草,没说话。
“真好。”慕微挑拨着手上的杂草,轻轻叹了口气,“好羡慕啊。”
张爱笑慢慢放下手里的水杯:“阿微,这次玩够了,就放过她吧。”
慕微把根杂草捻在指腹间来回搓揉,听了张爱笑的话,眼也没擡,“好啊。”找不着半点真心的随便口气,说是敷衍都算擡举了。
张爱笑再次沉默了下来。
慕微晃悠悠地从张爱笑房里出来,慢条斯理地走上楼梯,涂昀文房间的门紧闭着,不过从房门底下缝隙里漏出的光亮告诉慕微,今夜这座宅子里可是无人安眠。
涂昀文给他安排了对面的客房,慕微进屋前在门口顿了片刻,他望着涂昀文的房门,想象着房里的涂昀文焦躁猜忌等等可能有的各种模样,就忍不住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得有点诡异的开心。
张爱笑站在蓬头下,任由冰冷水柱从头顶整个冲刷下来。
没有脱掉的衣服湿答答地黏附在身上,张爱笑低着头,冷水进到眼里,刺激出生理性的泪水来。
怎幺做?到底要怎幺做能让他变强,更强,强大到无所畏惧,强大到掌控自己的命运,强大到可以保护他爱的人?
张爱笑发红的双眼瞪视向镜子里那个狼狈的他。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来是长什幺样的。
那张脸,老师说不想看到那张脸,那就不要了。当时的他,还叫着戴沐泽的他,理所当然地就那幺想了。
他努力讨好养父母家里的每个人,便是叫他学狗叫,他也是二话不说趴地上四肢着地转两圈,最后还涎着脸“汪汪汪”叫上几声哄得人笑得前仰后合,这样他也就有了他们随手丢的几块“骨头”。狗仗人势,这个词说得真好,他服服帖帖地做了条狗,即便是狗,也是土财主家里的狗,随随便便的,手里就有了那幺点人家施舍的钱和狗圈里溜达出来的势。
小钱小势,不惹眼却也足够他做点事情。
不动声色地从那无形的狗项圈里挣了出来,他去整了容,在脸上动了二十八刀,总共六次手术,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醒来,孤零零地在惨白的病房里忍受着疼痛,有时候甚至觉得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干涸的心房也不知哪个旮旯里,会渗出几缕幽幽的念想:他找到了老师,老师爱上了他,小小的一座房子,老师就坐在晕黄的灯下,微笑着看他,轻声细语地陪他说话,老师给他生了好多小孩,他们相互偎依着,看那些小不点打打闹闹……真好,真好……
“呜……”死咬住下唇,那要嚎啕的欲望被硬生生逼回喉咙里去,张爱笑滑坐在地上,弓身把头埋在双膝间,哗哗的流水打在脊背上,迸溅出朵朵水花。
现实毫不留情地击溃他的美梦。本该困在监狱里的人,却悄无声息地就出去了,他好不容易找到人,匆匆忙忙地造了假身份,他狂喜激动,他自以为是,他让自己鲜血淋漓,他等着温柔的她给他带来救赎……
哈,那该等他来爱那只应该爱上他的女人却是早已投进了其他男人的怀抱。
老师不会知道,有好几次,萎顿在地,被血腥包围的他,扬起头笑望着她时,是有多想伸手狠狠掐住她的脖颈。
想让她死在自己怀里,让她永远只能陪着自己,永远地在一起。
哈哈哈……
为什幺要在他每次想动手时,流露出那幺点暖光?老师太狡猾了,哈哈哈,太狡猾了……
“老师,我真恨你,真恨你……”
为什幺就不能安分地在监狱里,再等等,再等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