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怀孕了

日子过得很快,骀荡春风吹走夏日的暑气,更裹挟着秋夜的月色,一转眼就已经是萧萧隆冬了。

这日窗外的细雪扑簌簌地下着,纪言初外面裹了一件白狐裘,打了帘子匆匆进得门来。

“薛姐姐,薛姐姐。”纪言初连外裘也来不及解,把薛梓珂手中的书抽走放在一边小桌上,拉了她的手去摸他肚子,“你摸摸看。”

“你不是又想说你怀孕了吧。”薛梓珂闻言只是笑,纪言初总在欢好的时候拉她的手摸上他的肚子,里面满是薛梓珂淌进去的孕精,涨得小腹微微鼓起,纪言初就会眨着眼睛同她说,肚子里面怀了好多的小小薛,要她对他负责。薛梓珂对他的这些小套路已经是熟惯了的。

可是眼下他小腹平坦,触感细腻光滑,薛梓珂只是抽出了手,帮他拉好一层层的里衣外衫,怕他玩闹着小心冻病了,等理好后她擡眼要去吻他,却看见他一脸认真,半点不像玩笑的模样。

“我真的怀孕了,没有骗你。”纪言初小心地挺着小肚子轻轻抚着,眼神里满是珍而重之的浓浓父爱,光环在他身后亮晃晃的,“方才在家里用膳的时候,我闻到鱼腥气忍不住吐了,还好我爹是过来人,收拾了一下赶紧请柳老先生来给我把脉,要不然咱们的女儿吐没了可怎幺办。”

“你......怀孕了?”薛梓珂只觉得又惊又喜,惊的是事发突然,一切都在她计划之外,眼下他们尚未成亲,可是就已经先有了孩子。喜的是这到底是她和她夫君的孩子,她头一回做母亲,一时间仿佛人格升华了许多,她不过十八岁,也是要做娘的人了。心思复杂间只是怔愣开口,“怎幺办?”

纪言初不摸肚子了,他极脆弱地看着她,默了片刻后开口道:“我不知道......我也问我爹怎幺办。他叫我来问你。”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我怕怀了孩子,非但不能像以前一样陪着你,还反叫你来分心照顾我。我和孩子肯定是会牵累你的。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孩子,我打了便是,等以后我们有能力了再要孩子。”

薛梓珂一下子回过神来,她抖着手摸上他温软的小腹,极珍惜地摩挲,仿佛里头的小芽儿稍一不慎就会被她给碰坏:“说什幺傻话,我喜欢它喜欢得不得了,倒是你年纪小,这一胎不要紧幺?”

“爹爹说不要紧的,我过了年就十五了,虽然是早了点,但我这个年纪生孩子的也不少的,乡里的李大夫专接小夫郎的生,说是医术可好啦。”

“如果无碍的话,那就生下来,打了对你的身子也不好。”薛梓珂皱着眉点点头,只想着改天专门去拜访一回那位李大夫。她静静想了片刻,又斟酌着开口,“趁你肚子还没大起来,我们快些成亲好不好?”

说着她便起身取下黄历,面色凝重地翻开细看。

“我看廿五这个日子不错,你觉得怎幺样?”她把这一页纸夹着推给他看,看他乖乖不说话的样子,心中满溢出怜爱,只想着这是个为她孕育了两人血脉的少年,是将会为她生下长女的薛家正夫。

她又把他搂在怀里,吻着他耳垂道,“只是委屈你了,我本想着先讨些功名再来风光娶你,这下却要你跟着我这个穷学生过苦日子。”

“不委屈的,我从小时候就一直想嫁给你,要是你不肯要我,那也只怪我错爱了人,或者你命中注定的人不该是我。”纪言初看也不看那黄历,他只知道她选的肯定好,软着身子偎在她怀里絮絮叨叨说了些话,而后轻轻翻了身把脑袋埋在她胸前,“可是现在我们就在一起,你是我孩子的母亲,我已经不知道有多满足了。”

薛梓珂觉得胸口的衣料有些湿,她的小夫君哭得她也有些难过了起来,她心口微涩,却还是笑着吻他发顶:“你这个人不是向来不信命的幺,怎幺到如今,却说些命里注定的话?”

纪言初闷声说道:“当初你看也不看我的时候,我难受得要命,一块玩的男孩子们开解我,说是你眼瞎,可是我怎幺也怪不起你来,我觉得你没有什幺不好,我自己也没有什幺不好,如果命中注定这个词能让我好受一点,信一回也无妨。再说命运一物,最是神秘难琢磨,你以为你想要逆天改命,怎知你此行不正是命中该有的?”

薛梓珂环着他的手紧了紧,半晌不语。

窗外细雪未歇,悉悉簌簌压了满枝,枝头颤巍巍地滑下些雪落在窗前。屋内炭火正燃,满室暖黄,热茶的清淡香气袅袅飘散着。她遥望森森窗外,想起曾经她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只觉得像走在深山老林的泥泞蹊径,可是如今,她第一回心头生了些絮絮不断的暖意,从此千家灯火,也有一盏是等她的了。

冬月廿五的时候,纪府的小公子坐在一台八人擡的花轿上,满街吹锣打鼓地嫁进了薛家。薛梓珂只请了一个班子的人,可是沿路陆陆续续加入了许多人,他们自己带着红鼓,拿着唢呐系上了红布条,兴高采烈地行到这场万众瞩目的婚礼中,喜事上只有几串鞭炮不要紧,不知道多少人自掏腰包买空了喜事店,只求这仗势再响些,再大些。

早些年薛大人对他们的恩情已是难报,如今薛大人唯一留下的小女儿要成亲了,娶的还是德行兼备的纪家公子,如何能让这门亲事匆匆忙忙只走个过场,于是许多人不请自来,大家摩肩接踵,猜想着新嫁郎红盖头下的美貌,称赞着新娘子高头大马的好姿仪,长街一时笑语如沸。

但行好事,锦绣自来。这世间纵然有惩不完的恶,却也有扬不尽的善。些微的善念如一滴滴小水珠,虽然落入大江池倏忽不见,但是涟漪仍能荡得许久,拂开些枝叶,也不枉费滴水之行。

薛梓珂坐在一匹系了红缨球的白马上,她穿着一身张扬喜服微微笑着,带着对过去自己的洞晓和对未来生活的期许,耐心地望着远处,她唇边盈盈一朵笑,眼里含了远山连绵起伏的黛色,在背后漫天炸开来的烟火爆竹中,内心宁静又温柔地等着她命里注定的夫君。

昨日种种,譬如朝露,她对青梅竹马的执念,对功名利禄的避让,对乡野生活的向往,已经都落干净了,如今的她是新的她,有着对权力的渴望,也有守护家人的责任,她有新的爱人,未来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或许长得像孩子父亲,生得美丽温婉,也或许长得会像她,养来谈诗诵文。

但不管怎幺说,昨日种种,随着东流水,消逝在时光里,都已经死尽了。

宴席上,薛梓珂同众人正觥筹交错间,有纪家的奴仆穿着红布衣,看着像是有头脸的人物,进门朝她拱了拱手,那仆人恭谨笑颜道:“恭喜薛家主子!祝薛小姐同我们家公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女!我们家夫人送上一点心意,望悦纳,望悦纳!”说着方肯直了身,挥手向身后扬声道:“擡上来!小心着别碰坏了......”

等众人擡上来,方见一株珊瑚树,枝叶繁茂,约高三丈许,其光彩溢目,片刻便辉亮满室,这样的光彩色泽,可以算是世上罕见的珍贵珊瑚树种了。所有人都惊得停了筷箸,反应过来后纷纷躬身向薛梓珂贺喜。

薛梓珂心中感动,面上不表,只是礼数周到地笑着还了喜,邀纪家家仆坐下喝几杯喜酒,命人再添些酒菜来,重新开宴。

月过中天,欢闹了一整天的宴席已散,薛梓珂有些醉沉沉地,在月色下推开新房门,曲曲折折走进内房,珠帘摇晃间,新郎君一身流苏红嫁服端着手坐在喜床上,边上还有两个身材高挑的陪嫁小厮,垂眼捧着喜秤和交杯酒侍立着。

薛梓珂心中满是情意,她走去拿了喜秤微微一挑,先露出纪言初小巧莹润的下巴,他顺着一寸寸挑起的红盖头慢慢擡起眼睫,长睫下一双眸子水润含情,眼里像撒了把星子,一点点擡头向她望了来。

“闷了这一天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的?”薛梓珂低头想吻他的眼睛,纪言初便顺势闭了眼,睫毛卷翘,像扑翅欲起的蝴蝶。

“没有呢。”他一眼也不舍得离开她身上,他虽然稚龄,却已经嫁了人,将要成为父亲了,这几日手总是下意识地搭在肚子上,眉眼间又带着些初为人夫的温柔。

“言初。”薛梓珂拉着他的手坐下,斟酌着开口,“本来大喜之日,不该告诉你,免得坏了气氛,只是事不宜迟。”她顿了顿,握着他莹白如玉的手指,无意识地紧了些,“眼看天就要开春,或许我明日就要动身去赶春试了。”

纪言初闻言倒不十分惊讶,薛梓珂向来最怕委屈他,私底下的贴心照顾还不够,还想让所有人都羡慕纪言初没有许错人,本来她要上京赶考,或许不是出于儿女私情的考量,可是能让她提早半年去春试,无非也就是娶了他的缘故。

只是明白归明白,心里仍然免不了升了些新婚离别的酸涩。

薛梓珂站起来任那两个小厮为她脱去外衫,悉悉簌簌一阵后,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绸衣揽住他,女子的体香混着酒气铺天盖地笼着他,这是极温暖,极可靠的怀抱。

她回身道:“你们都下去吧。”那两个小厮面露尴尬看了看纪言初,倒都站着没有动。

“别了,让他们留下吧。”纪言初猛地想起临上轿前父亲的嘱咐,连忙开口制止,“大夫说我头三个月不能......不能......还是让他们两个服侍你吧。”他羞意难掩,说完话脸已经绯绯红了。

薛梓珂这才正眼看了那两个陪嫁小厮,两人容貌都生得好,身段既风流,从进门来看,他们的举止也是端正规矩。纪家的家教甚严,从仆从的教养中就可见一斑。

她打量了片刻,明白给他们两人名分或许也是早晚的事,于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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