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默默不语的二夫人崔氏突然笑吟吟开了口,擡手间腕上的镯子叮咚作响,一双媚眼左顾右盼。
“老爷,依我看呀,这礼物倒是有不小的用处呢,两位贵客不远千里特地送来,我们怎好不收下呢?”
陈氏垂下眼,为老爷斟了杯酒,未发一言。老爷听了崔氏的话,又见两位友人面露难色,便摆了摆手。
“夫人说的是,岂有好礼送上门来却拒之门外之理,二位仁兄,杨某在此先谢过了。”
说罢,执杯敬过,便是一口豪饮。
座上人便又是一轮觥筹交错,杨霜在外面站的久了,只觉得手脚发麻,再加上那女子一直看过来,直看得她心慌不已,便速速转身回了房。
然而她才回房没多久,房门就被敲响了。
杨霜打开门,门口赫然站着一脸娇笑的二夫人。
“二夫人好……”
她温顺的低下头行礼,眼睛定定看着对方鞋上坠着的大颗南珠。
这位二夫人年纪轻、样貌又好,是老爷几年前才得的新宠,虽然表面上不像陈氏那样不好相与,不过却是个习惯了笑里藏刀的主,杨霜在她身上常常吃哑巴亏,所以愈发小心的相处起来。
崔氏拍拍她的肩,笑嘻嘻道:“霜儿,说起来我也算你半个娘亲,你娘去得早,我自然要帮衬些。”
杨霜心里奇怪,只喏喏应着。
“你这房里,也没个侍女,孤零零一个人多寂寞,想找个人说话也没有,这不,今天我呀就给你寻了个伴儿,今后也有人陪陪你,你说可好?”
不等杨霜反应过来,崔氏回手便拉过来个高大身影扯到她面前,原来竟是今晚席间那位蒙面女子。
杨霜一擡头,正对上那双木然的蓝眼睛,吓的连连倒退数步,险些绊倒在门槛上。
“二夫人这是……不……我不要……爹他……他也不会肯的……”
她只觉得那双眼睛骇人的很,下意识想拒绝。
崔氏脸上的笑变成了冷笑,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方才拉过女子衣衫的手。
“爹?你怎幺敢这样唤老爷?哎……老爷只是好心,念着和你那低贱的娘亲有过段露水情缘,这才允许你住在杨府,你是不是他的骨肉,这还难说。”
她将帕子揣回怀中,又道:“你这身份——粉头姐儿的孩子,又是一出生便克死了自己的娘亲,难道还指望日后许给人家?还是我念着你可怜,怕你孤独终老,这才想着给你留个做伴儿的人,你可倒好,还说不要……”
崔氏冷笑几声,连这一丝笑意也从脸上卸下,面无表情的转身走了。
杨霜急的要哭出来,想说娘亲不是自己克死的,又想说娘亲才不低贱,可张了半天的嘴也没能发出声音,眼看着崔氏一点点走远,只剩下个有着骇人眼睛的女子和自己面面相觑。
夜深露重,女子又穿着单薄,她大概是见杨霜或许还要愣上一会,便径直走进房去,自顾自寻了个墙角坐了下来。
杨霜终于认了命,偷偷擦干眼泪,关好了房门,像躲瘟神一般缩回床上,将蜡烛也拿到跟前,远远的看着那蓝眼女子。
女子一动不动,只抱着膝,脸埋在膝间,看不见表情。
杨霜屏息倾听一阵,只觉得她呼吸沉重,似乎不大对劲,便吊着胆子一点点蹭过去查看,这才发觉她周身滚烫,正在发高烧。
“姐姐……你……你怎幺在发高热?我、我去取些水来!”
杨霜挑来些冷水,浸了帕子敷在她额头,见水打湿她蒙面的白纱,便擡手为她取下。
面纱下是一张令人惊艳的脸,只是太过苍白,并无半点血色。
杨霜咬唇,怕她今晚便病死在自己房中,可是夜这样深了,她又不敢去喊下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女子突然张开眼来,视线绕过一旁的水桶,又在她手上捏着的面纱上稍作停留,最后落在她脸上。
“你……你生病了,能站起来吗?我扶你去床上吧……现在……太晚了,没有药,明早我就去找他们,给、给你煎药来!”
杨霜怯怯的,擡手便去扶她的胳膊。
女子却面色淡淡的,轻轻闪过她的手,径自扶着墙壁站起身来,朝她的小床走去。
床虽小,女子蜷缩起身体好歹也躺的下,杨霜拉过被子为她盖好,忽然想起她还未脱鞋脱衣裳,便好心提醒她。
谁知那女子却突然生气起来,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杨霜委屈:“你喜欢穿着衣裳也行……可是鞋子……会弄脏床铺的,我只两条被单换洗,另一条还未晒干……”
女子没说话,半响,起身默默脱掉了鞋子。
杨霜见她虽然话少,但似乎还算好相与,便稍稍大了胆子。
“姐姐……你叫什幺名字呀?你……生的好漂亮……”
女子紧闭双目,并未理她。
“姐姐……我叫杨霜,斗霜傲雪的霜……是我娘取的,我爹……我爹就是这家府上的老爷……”
女子皱了皱眉,还是没理她。
杨霜见她不说话,只道她是病中难过,便擡手去探她的额,另一只手则摸上自己的额头。
谁知那手才碰到对方的额头,对方却像触电一般猛地坐起身来,一张脸满是怒气,仿佛正气急。
她终于还是开了口。
“别碰我。”
音量不大,音色却低的完全不可能是女子的嗓子。
杨霜愕然,然后突然就明白了席间几人轻佻话语的真正含义以及崔氏方才那一番话里所包含的满满的恶毒之意。
她张大嘴巴,大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