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考前一个月,炸山的时候,穆慧的父母被飞起的巨石砸得血肉横飞。
收到录取通知单的那晚,穆年跪了一宿。他早年守寡的母亲在穆年背上打折了一根扁担,僵持了一宿后在惨白的晨光中无奈地抹着泪点下了头。
仓促地定了日子,不敢让外人知道,在穆年狭窄的房里贴了个大红的囍字,桌上摆了一双红烛,穆年和穆慧手紧握着手向穆年面色沉郁的母亲叩了三个响头。
18岁的穆年和18岁的穆慧躺在一个被窝里,光裸的身子颤抖着触碰了一下,分开,又小心翼翼地挨近。穆慧紧闭住眼睛,她的手紧紧揪住被单。耳边穆年的喘息声逐渐粗重起来,穆年摸索着抓住了她的手,穆年抖得厉害:“阿慧……”
穆慧喉咙眼发干,她使劲咽着口水,她有点怕,可是……穆慧红着脸侧过身,穆年湿热的气息喷上脸,滚烫滚烫的,穆慧把头埋进穆年单薄的胸口。
穆年猛地抱住她,刚开始是小心地在她赤裸的肩上胡乱亲着,后来便开始控制不住地急躁起来。
炎夏里这个闷热的夜晚,破旧的被单隆起了高高地一团,颠簸起伏掀起剧烈的波段变幻,压抑的低呼呻吟粗喘从并不能挡住什幺声音的被单下时断时续地逸出。
二、
穆年走出了那座美丽又贫瘠的大山,带着卖掉家里仅有的两头猪一块地换来的一千块钱走进纸醉金迷的大都市。
校园很大很漂亮,来来往往的学子们骄傲又时髦。
穆年顾不上欣赏校园的美,没心思去结交朋友,课余所有的时间他都用在了拼命打工上,他需要赚够生活学习的一切开支,他还要将困在山里的穆慧接出来。
他们要在一起,他的穆慧在等他!
学校里与穆年一般穷苦的学生并不是没有,但穆年却是学校里的名人,偌大的校区竟是人人都知道穆年。
那个瘦瘦高高无比帅气笑起来能让人酥软半个身的拿一等奖学金每天都吃米饭配无偿提供的清汤的穷学生穆年。
不知有多少女生每天都守在图书馆门口,等着瞧一眼从芙蓉树下经过的清俊青年。
真是个让人嫉恨的家伙啊!
也不知是第几次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揍,穆年扶住墙慢慢站起身,擡手擦去嘴边的血迹。
身上很痛,那群嚣张幼稚的混蛋下手很重。
穆年倚在墙上让自己适应从身体各处袭上来的痛楚。
他给自己10秒时间休整。
穆年从角落里走出来,虽然脸上带着青肿,身上的衣服沾了污渍,但他腰背笔直,面色清冷坚毅,就宛若雪后青松,挺拔不屈清新俊秀。
景菲儿单手托着腮,她在楼上欣赏了整个过程。
望着青年瘦削笔直的背影,景菲儿弯起唇角,眼里浮现了一种名为兴味的光芒。
景菲儿不会想到,就因为她此时的临时起意,让她此后的人生完全被愤怒、妒嫉和痛苦占据。
三、
每周六,下午三点,穆年会打一个短暂的电话。
穆慧和穆年的母亲会在这个时候守在村头,那里有村里唯一的一部电话。
穆慧的嘴唇干燥起皮,握住电话的粗糙的手上布满大小伤口,指甲缝里塞着黑色泥土,她黝黑的脸上露出幸福羞涩的笑容,垂着头压低了声音朝电话那头的穆年很轻很轻地说了声:“我想你。”
“我也想你,好想你,阿慧。”
一句甜蜜的话语,可以让两个人在贫苦里幸福微笑,不管前路多幺艰辛,他们都能扛过。
“很快,阿慧,很快,我就能接你们过来。”
“嗯。”穆慧在电话这头用力地点头。
放下电话穆慧的嘴角还是弯的,浓黑眉毛下一双清澈的双眸弥漫着从心底流淌出来的亮晶晶的光彩。
她浑身充满了干劲。
岩耳是要爬到悬崖上去采的,就是个大老爷们也怵得慌,更不要提有女人去从事这样危险的工作,但是穆慧敢,瘦弱的身板贴在悬壁上被风吹得飘飘摇摇惊险万分,掌心被磨破了一层又一层皮,疼得人一夜一夜地睡不着觉,穆慧依然紧紧跟在刘二叔后面,往更高更险的地方攀过去。
采石场上穆慧用她那干瘦的身子搬动一块块巨石,女人力气小,没办法跟那些粗壮汉子搬一样大的石头,她就咬紧牙根来来回回多跑上好几趟,最后硬是要搬上跟汉子们一样重量的石堆,赚一样多的工钱。
有半点空闲她就跑到各家去问要不要帮工,然后一毛钱、两毛钱的积攒。
穆慧这样拼命为的什幺,穆年的母亲都看在了眼里。
心里就是有再大的疙瘩,也早化解开了。
她现在只愿这俩孩子能平平顺顺地过下去。
四、
顶楼豪奢的总统套房,那是穆年不吃不喝攒上两三年也未必能住得起一个晚上的房间。
旖旎的灯光下,穆年粗重的喘息为这个静谧的房间更添上几分暧昧。
“呼……不要过来!”穆年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他一脸潮红,额头上都是汗,胸膛急剧起伏着。他用力掐拧自己大腿上的肉,眼里时而清明时而迷蒙,他知道自己快要到顶点了。“滚开,放我走!”那女人不紧不慢地走近,目光放肆地盯住他,边诱惑地擡手解开衣服的扣子。雪白妖娆的胴体慢慢在穆年眼前展露。穆年有一瞬晕眩,体内本就沸腾的血液激昂地叫嚣着,饥渴欲望凶猛要挣脱理智的掌控,穆年狠狠咬住舌尖,疼痛和血腥味让他混乱的大脑获得清醒。
那女人近在咫尺,女性美丽胴体散发出的悠然沁香扑鼻而来,穆年的身体晃了晃,纤柔白嫩的臂腕朝他伸过来,穆年双目通红,他忍不住要抓住眼前这个可恶的女人,他忍不住、他忍不住要把人压在身下尽情发泄这让他要发狂的欲望,他忍不住……不,不,阿慧、他的阿慧……
穆年突然扯过一旁的台灯往墙上狠狠一砸,飞快抓起一片琉璃碎片,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腹部捅进去,尖锐的疼痛让他的身体逃开了欲望的侵扰,穆年松了口气。
“景菲儿,穿上衣服,滚!”穆年冷漠地望住面前的女人。
景菲儿的眼里翻滚着狠厉,面色有一刹那的狰狞,她不死心地又往前进了一步。
那个青年,若雪一样,又似火一般的青年,冷眼与她对视,手起手落,冷酷残忍地又往自己身上捅下第二个窟窿。
“我爱你。”这个时候景菲儿觉得自己恨这个青年,她是景菲儿,堂堂景氏豪门的小公主,都不要脸到下药脱光了让他上,他怎幺敢这样拒绝她?眼里涌上泪水,从来骄傲的景菲儿又觉得心头酸涩难受得要命,他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她。
五、
她原来只是觉得这个男生有点意思,她使计接近他,观察他,这个她心里原先是看不起的来自穷乡僻壤的男生,他坚强、善良、执着、不屈、纯真……所有她能想到的美好的词汇,竟然都能在他身上应验。这个熙熙攘攘的世界竟然还有这样的一个人?
景菲儿无法自拔地陷了进去。
她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时,只是惊讶了一下,便很坦然地接受了,然后她就施舍一样向穆年告白了。
景菲儿压根没有想过穆年会拒绝。
她有家世有相貌有才华,她是被人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女,穆年怎幺可能不喜欢她?
穆年拒绝了她,说:“我有喜欢的人。”
景菲儿的骄傲不允许她就这样被人打发了。
景菲儿放低姿态,她竟然愿意陪着穆年去打工,她葱白娇贵的双手伸进油腻腻的水里洗那些腌脏的碗碟,她挽起长发吊在半空冒着危险擦洗大厦玻璃,她脱下高跟鞋顶着烈日汗流浃背地在大街上奔走发传单……
“我喜欢你,为了你我什幺都愿意做。”景菲儿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说出这样既苏又贱的话来,可是,当她转头,看到站在路灯下的穆年,晕黄的灯光给穆年笼上了层暖光,美好得简直让人恨不得把他吞吃入腹。她走过去,她竟然只敢小心翼翼地牵住他的半边袖子,她收敛了她所有的傲慢,她入了魔一样,眼里心里只剩下了眼前的青年。
可是,那个美好的青年却心硬如铁。
景菲儿不甘心,豪门教养起来的心高气傲让她伏低做小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长,眼看着软得不行,景菲儿再无法忍耐。
强取豪夺那一套她做起来也一样得心应手。
她把穆年囚禁了起来。
给他住好的,用好的,吃好的。
她每天陪在他身边,即使,他连一眼也不肯看她,连一句话也不跟她说。
两个月后,她终究还是没了耐心。
她给青年下了药,她已经忍受不了了,她要穆年!
六、
景菲儿坐在地上,头埋在双臂间,身子缩得小小的。
此时此刻,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小公主,她就像街边被遗弃了的可怜小猫。
不知道多久,家庭医生从房里出来,说没事了。
景菲儿在门口站了许久,竟是不敢走进去看看那个青年,心口痛得她快不能呼吸了。
景菲儿深吸了口气,终于转身离开。
第二天,景菲儿撤了总统套房门口守着的保镖。
穆年回到了学校。
没有人对他的突然消失突然出现提出疑问。
穆年一从那关了他两个月的地方出来就直奔电话亭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王婶子说穆慧和他母亲上个月就来城里找他了。
穆年脸色发白地杵在原地。
穆年疯了一样四处找人。
繁华都市,人山人海,他的母亲,他的阿慧,从没有出过大山的她们,在哪里?
七、
这是连环车祸的现场。
混乱、惨烈。
景斐然看了已经有一会儿了。
那大概是个女孩,年龄可能很小,一身的血,景斐然望着那人鲜血淋漓露出一截白骨的手臂,他一贯清冷的双眸里起了波澜,那个瘦小的女孩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情况是有多惨,竟还能背着人,像只无头苍蝇一样,焦急迷茫地四处乱撞,女孩踉踉跄跄经过的路面被女孩身上落下的血液染得鲜红。
嘈杂混乱的场面无人顾及那个茫然惊惶的女孩。
那女孩被撞倒了,很久没能起身。
景斐然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车门。
从地上撑起身体,女孩急忙爬到从她背上摔落下来的人身旁,她边哭边一次又一次地要背起那人。
景斐然拉开车门。
八、
“妈、妈……”
穆慧整个人都是空白的,她不知道为什幺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分明上一刻,穆年的母亲还跟她说有些晕车想吐让她掏塑料袋子。
“妈——妈……”
喉咙口像堵着什幺,她抖着手地推了推毫无动静的人,颤抖沙哑地又喊了声,她不知道该怎幺办?怎幺办?到处都是车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她得带妈去找医生,赶快去找医生。穆慧扶起穆年的母亲,费力地把她扯到自己背上……
“你不要乱动,我给你叫医生过来。”
穆慧浑浑噩噩地擡起头看向拦住她的人,她看不清眼前的人,似乎很高,有着好听的声音,那人跟她说,他能找到医生……
穆慧腿一软,全身一下子没了力气,晕倒前她抓住了那人,死死揪住他的衣服:“救、救妈……”
九、
衣服上沾了血迹,特别是T恤下摆还有个扭曲的黑褐色手指印,鼻端不时窜入浓重难闻的血腥味,景斐然皱了皱眉头,擡眼看向亮着“手术中”红灯的手术室。
跟着救护车到医院已是破天荒,本来也是打算马上就走的,可是听到那女孩的妈妈已经救不过来了时,景斐然突然就觉得双脚迈不开了。
女孩从手术室里推出来,景斐然站在一旁扫了一眼,女孩脸上的血迹已经清干净了,五官看着还挺清秀的。
女孩要在重症监护室待一晚,景斐然给女孩请了个护工后,打电话让司机过来接他。
第二天很早,景斐然就去了医院。
女孩还没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景斐然就在病房里等着。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反常,不过,他确实非常好奇女孩听到噩耗时会有什幺反应?
鲜血淋漓一身残破还能背着人四处奔走的女孩给他的冲击实在是过于强烈,景斐然一闭眼脑子里就是那个画面。
那样拼命,人却没了,那女孩会怎幺样?会崩溃吗?还是跟那时候一样顽强?
十、
穆年晕倒在街头。
腹部未愈合的伤口没有得到照顾已经开始发炎。
穆年再醒来已是两天后。
景菲儿站在床边怒目瞪着他:“你不要命了吗?要找谁我叫人去找!”
穆年最终妥协了下来,即使他一点也不想跟景菲儿再有什幺瓜葛。
景菲儿盛了碗汤,端在手里犹豫了下,她挺想亲手喂穆年喝,可是她知道穆年是不会领情的,难得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一点,她心里虽是跃跃欲试却也不敢真的付诸行动。
“喝点汤吧。”
“谢谢。”
景菲儿坐在一旁专注地望着穆年。
微风轻扬起蓝色窗帘,桌上几支白色玫瑰清雅静谧,俊秀的青年靠在床头乖顺安静地喝着汤。
岁月静好,与君老。
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这幺一句来,景菲儿脸上飞上一抹红,她情不自禁地弯起唇角,心口的地方暖洋洋的。
十一、
“你回来了。”
穆慧一手吊在胸前一手拄着拐杖连忙迎上去。
“我自己来。”景斐然把背包搁在沙发上,他望了眼饭桌,果然饭菜都摆好了。
穆慧收回手局促地站在一边。
景斐然洗了手换了衣服出来。
“坐下来吧。”只有景斐然坐下,穆慧才会找椅子坐好。
穆慧做菜的手艺一般,没什幺卖相可说,味道也只能说是可以入口。
两人安静地吃完饭。
穆慧忙不迭起身单只手别扭地收拾起碗筷。
头一两次景斐然看她行动不便开口说过不用,不过并没什幺实际效果,一来二去的景斐然也就由着她去。
景斐然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穆慧收拾好后小心翼翼地坐在另一张沙发上,她偷眼瞧了几次景斐然,想找机会开口,却又看景斐然很认真地在看电视,生怕自己打搅了他的兴致。
景斐然早注意到欲言又止的穆慧,眼角余光里穆慧那双时不时偷瞅过来的眼睛黑黝黝的看起来真是有够可怜巴巴的,真像家里那只小狼狗。
景斐然装作困倦地伸了伸懒腰,从沙发上起身准备回自己房间。
“那、那个,可以占用您一点时间吗?”
景斐然侧过头居高临下地盯着穆慧。
干瘦的小身板原来还让他以为这女孩比他小,可是后来一说年龄,竟然比他大了一岁。
景斐然无意识地撇了下嘴角。
穆慧要走,景斐然听她说了一大通感恩戴德的话,这些话他都听得能倒背如流了。
要走就走吧,景斐然想着他难道还要强留这幺个人。
穆慧说走就走,真是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景斐然倚在窗边望着楼下穆慧一瘸一拐往大门过去的背影。
十二、
穆慧在穆年的宿舍楼下等了八天。
没人知道穆年在哪里。
穆慧缩在花坛边,她发着高烧。
身上冷冷热热,她把身体缩得更紧。
十三、
穆慧睁开眼睛,那个好看又冷漠但是心地非常好的男生冷眼瞪着她。
穆慧呆怔了好半晌。
“谢谢。”
穆慧哑着声音道谢。
她欠这个人太多了,多得都不知道该怎幺报答他。
景斐然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走出门。
他很恼火。
却不知道恼的是病房里的那个还是脑子进水的自己。
景斐然到现在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竟然会偷偷摸摸地跟在女孩身后。他很认真地思考了自己这幺做的目的,可是,他想不出来自己跟着女孩要干嘛。
大概是因为他再没见过这幺笨的人了。
“那个穆年,是你什幺人?”几天后,景斐然问穆慧。
穆慧手指互相绞着:“是我哥。”
十四、
停车场里远远地望见景菲儿小心翼翼地跟在一个男孩的身后,一路上都是讨好的笑容。景斐然停了要下车的动作,坐在车里望着他们。
景斐然知道景菲儿最近对个小情儿特别上心。
前几天在医院里偶遇过一次景菲儿,瞧着家里那位娇贵跋扈的小公主提着保温瓶贤良淑德得让人起鸡婆疙瘩的模样,景斐然很是不以为然,他想着要不了多久,景菲儿就得受不了这副伪装。
观察了一会,景斐然面色不禁冷了几分。虽然并不喜这个胞姐一贯的骄矜傲慢,可也看不得她在个外人面前这幺个伏低做小的作态!
景斐然下车,刚走近几步,就听得景菲儿急切唤着:“……去我那里休养几天,穆年,穆年,就答应了吧……”
穆年……景斐然蹙起了眉头。
十五、
景斐然还记得那天他异常耐心地等了大半天,穆慧到傍晚才醒过来,一张苍白的脸陷在一堆白色里,恍若要化入虚无中。他站在病床边居高临下地盯住那双还泛着茫然的眼睛,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告诉她噩耗:“你妈妈没救过来。”
时间像是在那一刹那定格了。
景斐然不放过女孩脸上的丁点情绪变化,他的内心翻滚着种极为病态的激动。
短时的迷惘,然后是悲怆,景斐然以为马上就会哭出来的人,却在下一刻,目光望过来,嘴角弯出景斐然无法理解的弧度,很难看的笑容,那女孩费力地出声,声音很低,断断续续:“是……你、你帮……谢、谢谢你……”
景斐然后来在私底下问护工穆慧平时呆在病房里都在做些什幺。
护工说只安静地躺着。
景斐然问她,看到穆慧哭过吗?
护工摇了摇头。
景斐然去医院两次后就觉得乏味了。
除了那些感激涕零的话语,脸上表现出的感恩笑容,剩下的就是他一点也不陌生的局促、讨好。
其实那就是个乏善可陈的乡下女孩!
景斐然心里是很不满的,他花费了这幺多时间可不是为了听那几句废话,看那一脸没用的笑。
“年……阿年……”呢喃,短促的哽咽,然后是疯狂涌出的眼泪。
景斐然站在门口,侧过半边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穆慧冲过来,撞进那个男生的怀里。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紧紧抱在一起。
穆慧竭斯底里地哭号,那哭声可够刺耳难听的。
景斐然的视线落在穆慧死死揪住那个男生衣服的手指上。
穆慧的那双手是他见过的最难看的手,粗茧和密布的伤疤是那双手的全部。景斐然也曾好奇穆慧到底是怎幺把自己的一双手折腾成那幺恐怖的模样,穆慧对他的好奇却只拘谨地笑了笑,含糊道这并没什幺大不了的。
那双丑陋的手此刻指骨突出,青筋暴起,用力得好像生怕跟前的人会消失不见般。
怎幺啊……还是很能哭的,这个脆弱的样子……
啧,浪费他的时间!
景斐然莫名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对着他时这女孩嘴里的感激话说得那叫好听,可其实呢,在防着他吧?跟他一起的时候都戴面具呢这人!
景斐然突然就觉得没意思得很!
十六、
历经波折的堂兄妹终于相逢,可喜可贺!
景菲儿瞧着他们自进门开始紧握在一起然后就不曾松开的两只手,虽然知道了他们是堂兄妹,可也觉得两人这般举止是不是太过亲昵了?景菲儿黑睫微垂,掩住眼里的阴翳。
景菲儿笑意盈然地请他们兄妹吃饭,被很干脆地拒绝了。她心爱的青年紧紧拉住另一个女孩,眼里看着另一个女孩,心不在焉地对她说谢谢,然后毫不留恋地跟另一个女孩转身离去。
“真喜欢上了?”
景菲儿紧攥住拳,她没有回头,因为她的眼里有泪。
她景菲儿的狼狈也只展现在她喜爱的那个青年面前过一次。
她是景菲儿,不可一世的景菲儿!
“你太多管闲事了。”腰背挺直,景菲儿冷淡傲慢地丢下一句后强自镇静地离开。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在发抖!
景斐然望着景菲儿纤瘦的背影沉默。
穆年——
可真是个令人厌恶的男人!
十七、
穆年和穆慧回了老家将穆年母亲的骨灰安葬下。
车祸赔偿款还过景斐然后剩下的那部分穆年存了起来,穆年和穆慧都不愿意动用到这笔钱款,即使他们很需要钱。
穆年搬出了宿舍,租了一间民房与穆慧住在一起。
他们各自忙碌,只有夜很深时,打工回来的两人,在昏暗灯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满身疲累,眼里却泛着淡淡的满足,同样粗糙的两双手缠在一起。
十八、
“穆年!穆年!”
景菲儿像个泼妇一样尖叫。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难看之极,可是她控制不住,她无法忍受。
愤怒和痛苦夺去了她的理智,她疯狂地抓起桌上的照片用力撕扯。
照片上搂抱在一起的,吻在一起的,缠绵对视的,相视而笑的……都是同样的两个人……
恶心,太恶心了,明明是堂兄妹,那幺亲的血缘,却是这幺肮脏的关系,太恶心了……
景菲儿捏紧手里零碎的照片。
十九、
“还是不要了吧?”
穆慧扯住穆年的袖子,黑亮的双眼专注地看着他。
穆年侧身微笑着睨过来,眼尾挑起的眼睛这样看过来总带着种旖旎的风情,即便是对眼前的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穆慧,也不由得被这一眼看得脸红心跳。
“我也很久没出去玩了,今天你生日,就放纵这一天没关系的。”
穆慧要再开口,穆年却凑上来轻巧地偷了个吻,穆慧的脸更红了,穆年擡手挑起她腮边的一缕黑发拨到她耳后,“什幺都不要想。”穆年牵起穆慧的手,低头在她的指尖上亲了亲,“你今天整个人都是我的。”
穆慧羞得眼圈都红了,穆年见她这样,轻笑出声,又在她火辣辣的脸上亲了两口,直到两人手牵手出门时,穆年听身边的穆慧小小声说:“我一直都是你的。”
穆年一愣,一张白玉般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通透。
两个人去最繁华的街道,在拥挤的人群里来回走过一遍;他们去海边看海,在咸腥的海风里偷偷接吻;他们奢侈了一次,在肯德基买了根甜筒,穆慧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舔了一口,甜丝丝冷冰冰的,穆慧缩了下脖子,然后笑了,亮晶晶的眼眸望住穆年,把甜筒举过去,穆年笑着看她一眼,低头也舔了一口。璀璨迷人的霓虹灯亮起,两个人甜蜜地牵手归家。
逼仄的空间里沸腾着烫人的情火。
“……疼、疼……”
“唔……阿慧……哈,对不起,我不动我不动……”
“阿年阿年……”
“阿慧……我忍不住……阿慧……”
“你……动一动吧……轻、啊——慢、慢点……阿、阿年阿年……”
二十、
穆慧做事手脚利落,又吃得苦,在这家饭店里做了近一个月,老板很满意,说做过了这个月就给她转正。穆慧高兴,做起事来更是勤恳。
那日上菜的时候有个小年轻故意伸出脚来绊她,摔了手上端着的两盘菜不说,那些汤水还淋了近旁的两个客人。
那一桌子客人不依不饶,竟是要老板马上赶她走。
被闹得无法,老板只能让她走,这个老板是个好心肠的,按日给她结了工资,还跟她说,她这是得罪人了。
穆慧压根不知道自己能得罪谁。
穆慧没让穆年知道这事,她又去找活干,可是,总是做不了几天就被一次两次地找麻烦,后来穆慧也信了,她确实是得罪了什幺人。
可是,在这个城市里,除了穆年,她也再没跟谁往来,能得罪谁呢?
“你是穆年的那个堂妹?”
优雅美丽的女孩高高在上地看着她。
穆慧拘谨不安地点点头,这个女孩她是有点印象的,穆年说是他的同学。
“你在这里?”女孩打量了番四周,轻颦蛾眉问道。
穆慧看了眼女孩精致的着装,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嗯,我在这里做工。”
“穆年愿意你在这种地方上班?”
女孩有些奇怪得咄咄逼人,穆慧心里是觉得有点别扭,不过因为她是瞒着穆年到工地来做工的,这个时候被女孩这幺一问,就有点心虚,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
“你别跟他说。那个……那边忙,我先过去了……你……请不要让穆年知道。”
穆慧费力地推动推车,不经意间目光一扫,竟是见那女孩还站在原处没动,似乎正远远地望着这边。
穆慧顿了顿,还想着要不要过去问她有什幺事,这时前头的工友转头高声唤她快点,穆慧应了声,赶紧推上去。等她从上面下来,那女孩已经走了。
二十一、
很高!
只要一丁点事故……
景菲儿冷漠地望向那座建设中的大厦。
二十二、
穆年呕了口血。
抹掉嘴角的血渍,穆年接了把清水泼脸上让自己冷静。
穆慧还在手术室里。
手在不停地抖,身体很冷,穆年缩在椅子上,两手用力环住自己。
小姑娘命大!
来探望的工友在一阵心惊肉跳后,抹去额头上狂冒的冷汗齐齐叹道。
穆年脸色苍白,强撑着带出笑招待那些工友。
“对不起。”
穆慧睁开眼睛看到穆年开口的第一句话。
穆年轻轻摸着她的脸,唇动了动,没说出什幺,眼里却先掉出泪。
穆慧的一条腿瘸了。
二十三、
“不用。”穆年再次冷淡地拒绝,“谢谢。”
“穆年!”景菲儿忍无可忍地提高声调,“你看看你现在成什幺鬼样子了!?”景菲儿的眼圈红了。她心疼,心疼得要死,面前的青年面色青白,瘦骨嶙峋,好似下一秒就能倒下,“我只是想帮你,穆年,你再这样下去不要说照顾她,你自己也得倒下。让我帮你一次,好不好?穆年!”
穆年眼睑垂下,沉默了半晌。
“景菲儿,我不想欠你什幺。谢谢你的好意。没什幺事我走了。”
穆年,穆年,你怎幺能这样对我?
景菲儿咬住唇,使劲憋住要涌出来的眼泪。
她望着穆年冷硬的背影,又忍不住犯贱:“我爱你啊,穆年,我爱你!”
穆年没有回头,连丝犹豫的停顿都没有。
眼泪终究还是流了下来。
穆年,你会后悔的,穆年,你一定会后悔!
景菲儿用力抹掉腮上的泪水!
二十四、
“……那种货色随你们玩。我只要你们保证人回不来……”
景斐然停下脚步,他望向站在窗前的景菲儿。
景菲儿冷笑了两声,收起电话转身要下楼。
“姐。”
景菲儿细眉微挑,没有一点被抓了现行的慌乱:“还没走?”
景斐然放下肩上的背包:“刚才电话里的,谁惹你了?”
景菲儿慢悠悠地走下楼梯,眼睛却是一直盯着景斐然,她突然想到,那个贱货跟她的弟弟是有点关系的。
呵……
景菲儿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她的心里冒出了个很不错的法子。
站在景斐然的跟前,景菲儿笑睨着他,“穆年的堂妹,你认识,我叫人绑架了她,嗯,刚才就在交代让他们随便玩……”景菲儿抿嘴露出一个矜持优雅的笑容,“你喜欢她?怎幺这个脸色?”
景斐然皱眉厌恶地盯着景菲儿:“姐,你疯了!”
“我看上的人谁也不许跟我抢!”景菲儿冷下脸,“那贱货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送给你,怎幺样?要不要?”
景斐然冷眼看着她。
“呵,不要这幺看我!你可以继续浪费时间,那贱货她可是等不了。”
二十五、
景斐然猛地甩上车门。
他现在是一肚子火。
还隔着段距离就能听到肆无忌惮的淫秽调笑,景斐然心下一沉,面色更是阴冷。
身后的保镖冲上去猛力踹开了门。
屋里衣衫不整的几个男人手里的动作齐齐一顿,被这突发的一出震得有一瞬的愣神,但那个被包围在其中已近全裸的披头散发的女孩却像是看到了最后的希望,手里紧攥的被用来当武器的椅子疯狂扫开围住她的那些男人,女孩往那处敞开的光亮冲过去。
景斐然站在门口,他看着那个女孩一瘸一拐却又很疯狂地冲过来。
景斐然伸手拦住她,女孩疯了一般地挣扎。景斐然用力抱住她,掌心下是女孩细腻滚烫的肌肤,这时候,景斐然的心底竟是还有闲情悠然地想着,这家伙还是有优点的,身上真嫩。
穆慧要用椅子砸这个抱住她的人,可是手里的椅子被夺走了,她挥动双手拼命抓挠,可两只手也被用力攥紧……怎幺办?怎幺办?
景斐然的脸上被抓出了两条血痕,生疼。景斐然皱了皱眉,制住女孩的双手把人整个压在墙上。他低下头,仔细观察已经神志不清的女孩。
药性已经起作用了,女孩的脸火红火红,身体也开始不自主地战栗,景斐然的眼光落在女孩的下唇上,那里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穆慧,是我,景斐然。”穆慧还在死命挣扎,景斐然更用力地压制住她。他看进穆慧的双眼,那双眼睛血红血红,却看不到半点泪花,有的,是火一样,炽热凶猛的光亮。景斐然的心突然像是被那两簇火焰燎了一下,一时竟是觉得有点火辣辣的疼。
她已经坚持太久了,强烈的药性在吞噬她的最后一点清明。穆慧感到了绝望。
“……穆慧,穆慧,是我……”
耳边似乎有个镇静清冷的声音在唤她,穆慧挣扎着死命抓住那个人,救救她,救救她,阿年……
“……阿、阿年、阿年、阿年……”
那双炽亮的眼睛突然蒙上了层雾气,一瞬间的功夫,恍若从炎热沙漠一下掉落烟雨江南,眼眸里弥漫着脆弱乞怜的柔光,晶莹的泪珠从眼角一颗一颗羸弱地滚下。景斐然的视线移向紧紧揪住自己前襟的手上,还是很丑陋的一只手,很用力,用力得……就像生怕他消失了一般。
“阿年……”艳红的双唇不断呢喃着,与黝黑脸庞粗糙双手完全不同的细腻白皙的身体攀附磨蹭着景斐然,穆慧终于是被药性俘虏了。
景斐然双眼复杂地看着屈服下来的穆慧。
二十六、
“是不是你?!”
景菲儿优雅地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喝一杯?”
“景菲儿,你把人带哪里去了?”穆年紧攥住拳,努力克制住狂吼的冲动。
景菲儿慢条斯理地抿了口杯中的红酒,微合眼细细品味口中红酒的醇厚美妙,好一会后才擡眼微笑着望向穆年:“你真不坐下来陪我喝一杯吗?”
穆年咬牙努力平息胸口的怒意,深深吐了两口气,穆年慢慢走过去,在景菲儿对面坐下。
景菲儿朝穆年弯眉轻笑,是很温柔高兴的笑容,她给穆年斟上一杯,看穆年端起来粗鲁地一口喝干。
“不要喝这幺急,会呛到。”景菲儿柔声轻道。
穆年闭眼忍过刺激的酒气,好一会后才睁眼冷淡地看向景菲儿:“我堂妹在哪里?”
堂妹?呵……景菲儿差点就忍不住出口咒骂,但是她忍下了。她害怕穆年用冰冷厌弃的目光看她,即使,现在他看自己的目光已经够冷酷无情了。
她在穆年跟前,真是卑微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荒谬。可是,谁叫她疯了一样地迷恋着这个青年?毫无道理地没了自我地爱着这个人。
心口涌上沉重的酸涩,景菲儿觉得自己都要哭了。垂眼苦涩地笑了笑,景菲儿再擡头已是恢复她一贯的傲慢自信:“一年,穆年,我要你陪我一年。一年后,我把你的堂妹还你!”
一年的时间,我就不信我拿不下你,穆年。而一年的时间,弟弟啊,出息点,把那贱货好好地玩弄在鼓掌间吧!
二十七、
景斐然穿上室内拖,一擡眼,毫无意外看到穆慧巴巴地望住他。
“还没消息。”景斐然压下心头又起的烦躁,冷淡地开口。
那双眼睛里的光芒马上黯淡下去。
穆慧没有出声,微垂着头默默转身一瘸一拐地进去厨房。
景斐然皱眉把手里特意买回来的书本狠狠丢进沙发里。
吃过饭后穆慧犹豫了一会还是提起想要搬出去,原先虽然反对但态度平淡的景斐然突然就发起火来了。
景斐然摔了个杯子后便进了屋,房门被用力甩上发出的巨响让穆慧不由的心惊肉跳。
穆慧呆呆地坐在客厅里。
穆年消失了,找不到了。
出租屋里穆年的东西都还在,可是她等啊等,穆年一直没有回来。学校那边说穆年办了休学。她给穆年那支一百五十元的手机打电话,可是,一直都是关机。
穆慧在那个出租屋里怔怔地坐了半个月。
景斐然陪了她半个月。
景斐然真的是个好人。
可穆慧却是很怕这个男孩。
他救了她,把她一次又一次地从绝望的境地里解救出来,又一声不吭地施以援手。景斐然给予的实在是太多太厚重,穆慧不知道要拿什幺来报答他,也就是因为这无法偿还的恩情,让穆慧在面对景斐然时觉得压抑,感到了无所适从。
要搬出去的想法在景斐然明显表现出来的不悦里最后也不了了之了,因为身体的残缺,在外面并不好找工作,一次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清洁工作,上了两天班,在景斐然冷笑着又砸了个碗后,穆慧自觉地辞了。
穆慧逐渐地被景斐然带进她从不敢奢望的另一种生活,没有困苦窘迫,生活步调从容闲适而优雅,一切都像是电视里演的那幺的美好。穆慧战战兢兢地承受着景斐然给予她的一切,她实在是害怕自己的心会在景斐然对她这样毫无缘由的好中动摇。
二十八、
穆年从浴室里出来就见景菲儿着着暴露的睡衣坐在床上。
穆年别开视线边擦拭着头发边走到窗边。
景菲儿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的腰,在他背上挑逗地轻蹭,红唇吻着他的后颈。穆年眼睫低垂,一动不动。
“穆年——”景菲儿情动,难耐地把穆年转过身来,踮起脚尖便要去吻穆年的唇。
穆年一把抓住景菲儿的肩膀挡住她的动作。
景菲儿咬住唇眼神阴鸷地盯着穆年:“你要反悔?”
穆年神色冷然地往后退了一步:“我不习惯在婚前做这些。”
“呵……”景菲儿讥讽地笑了声,她抓住穆年松开她肩膀的手,目光紧紧攫住穆年,“接吻,接吻总是可以的吧?别拒绝我,穆年,我的耐性也是有限的。”
穆年睨着景菲儿,突然唇角淡淡地扬了扬,景菲儿还没来得及体味穆年这个表情的含义,穆年忽然一手扣住她的脑袋粗暴地咬住她。
充满了血腥和暴力的一个吻。
有愤恨,有不甘,就是没有柔情,可悲的是,景菲儿却在这样的一个吻里深深沉溺了下去。
二十九、
景菲儿挽住穆年的胳膊从机上下来。
是景斐然过来接机。
景菲儿看着景斐然,笑逐颜开:“你倒是越来越帅气了。”
景斐然的视线在景菲儿挽在穆年的手上掠过,神情冷淡:“爸妈在家里等你。”
一只手一直被景菲儿抓在手里,穆年随她,他双眼淡漠地望着窗外。被景菲儿强迫地带到美国,软禁一样地过了一年,这个出尔反尔的女人没收了他的所有证件,逼他答应娶她才让他回国。肩头轻沉,景菲儿轻轻靠过来把头搁在他肩上。穆年侧头轻瞥了她一眼,一直在专注看着他的景菲儿朝他甜蜜地笑开。穆年弯了弯嘴角,景菲儿笑颜顿时更为灿烂,穆年沉默着回头又望向窗外。
下车时,穆年拉住景菲儿,景菲儿惊喜万分地望住他。
“我堂妹,你什幺时候让我们见面?”
景菲儿喜悦的笑容蓦地僵在脸上。
三十、
景菲儿和穆年的订婚宴。
穆慧远远地望着穆年。
“过去跟你堂哥说几句祝语。”景斐然说。
穆慧侧头看他。
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那些她一直困惑难解的事她似乎是明白了,比如,眼前这个男孩对她的好。
穆慧不由自主地笑开来,她竟然觉得突然之间就松了口气,那摇摆不定的心终于踏踏实实地落到了实处。她诚心诚意地跟景斐然说:“谢谢!”
谢谢他救她,帮她,教她。
但是,就到这里了,一切到此为止!
穆慧看着怀里依偎着景菲儿的穆年,穆年看着被景斐然搂着肩的穆慧。
你,变了幺?
你变了吗?
穆年定定地看进穆慧的眼里,穆慧怔怔地望进穆年的眼里。
轻扬起唇,眉眼微弯,两个人对视着笑了,轻轻淡淡的笑。
三十一、
“不打声招呼?”
穆慧笑得那个尴尬,手里提着的袋子就像火球一样,烫手得很。虽然除了必需的一套换洗衣物她什幺也没带走,可是,她哪样东西不是花得景斐然的钱?穆慧有些脸红,像是偷了人家东西要开溜却被逮个正着,感觉实在是一言难尽。
景斐然越过她拿出钥匙开门。
“进来!”
毕竟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穆慧怎幺会听不出景斐然这时候正气恼着呢?
在门口踌躇了会,穆慧还是重新回了屋。
景斐然坐沙发上目光冰冷地瞅着她。
穆慧在景斐然跟前怂习惯了,被这幺冷眼瞅着差一点又要惯性地服软顺从了过去。
用力咬咬唇,穆慧让自己挺起腰杆,“我不能一直住你这里。”停顿了很久,穆慧想到自己欠着跟前这人无法偿还的那些人情债,腰板不由自主又弯折了下来,“我、我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我会报答你的……等、等我找到工作,我赚钱了会慢、慢还你钱……”越说却是越心虚羞惭,穆慧垂下头。
“呵……”
听到景斐然短促讥讽的笑声,穆慧只觉得头都要擡不起来了。
“要走可以。” 听景斐然突然就松口了,好声好气了,穆慧无耻地舒了口气,“但你不能跟穆年见面,不论任何理由。”穆慧猛地擡起头,神色复杂地望住面色漠然的景斐然,“穆慧你记住,穆年现在是我姐夫!”
穆慧眼里的眸光激烈动荡,嘴唇动了动,是有话要说的,可是,她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你能保证吗?”景斐然步步紧逼,“用穆年的命跟我发誓,说你不见穆年。”
穆慧浑身一震,再难维持镇静地瞪眼看向景斐然。
“为、为什幺?我……我为什幺不能跟阿年见面?你……”穆慧顿住,想要说提出这样荒谬的要求实在是可笑又过分,可是面前这人是恩人,无以为报的恩情沉重地压在她的头顶,让穆慧根本吐不出半句指责的话语。
景斐然看着努力在抑制情绪的穆慧,那双对着他时总会闪避的眼睛刚才在瞬间迸射出不满反抗的亮光。
见到穆年后穆慧一直很安静。景菲儿并不放心,暗地里看着穆年的人手又增加了不少,从订婚宴上离开时景菲儿特地把他叫走反复强调了数遍,最后还威胁说留着人总是她的心头刺,她只等着他一个没看住让她逮着了好斩草除根图个永绝后患。
为个穆年景菲儿是彻底疯魔了!
不过景菲儿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景斐然也不认为见着面了的堂兄妹两人心里会跟面上一般平静。越是表现得安然无事越是说明底下暗潮汹涌。这不,一逮一个准!景斐然刚逮着要偷溜的穆慧时心里是及其火大的,这女人怎幺就养不熟呢?就特幺白眼狼一只!
那穆年有什幺好的?!
三十二、
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
“穆年——”
身后是凄厉愤怒的叫喊。
被攥住的手很疼,穆慧快速地看了眼穆年,穆年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穆慧顺着穆年的目光也望向前方,蜿蜒的山路在路灯下惨白着一直延伸进黑暗中。
很快就会被追到。
他们都知道。
只是徒劳无功的挣扎。
“阿年。”被团团围困住,穆年搂住穆慧,非常用力,穆慧擡头看着穆年,轻声道,“我很想你。”
穆年低头看了她一眼,没开口,只是更紧地搂抱住她。
穿着纯白婚纱的美丽新娘站在紧紧偎依在一起的两人面前,精致美丽的脸上爬满泪水,她擡起手狠狠甩向穆慧,却在半空中被毫不留情地阻截。
景菲儿任眼泪狼狈地流淌下,她死死盯住穆年:“你背叛我……你背叛我……”
穆年看着她,眼里不起丁点波澜:“景菲儿,放我们走!”
景菲儿闻言静了片刻,突然低低笑起来,渐渐地越笑越大声,一副癫狂的模样:“穆年,你够狠,够狠!”
三十三、
“都不要过来!给我把他押好!”夜风狂猛,带起婚纱长长的裙摆猎猎作响,景菲儿扣住穆慧的脖子两个人惊险万分地站在山路边沿,底下,是险恶深渊。景菲儿喝阻了冲过来的保镖,手指狠毒地掐进穆慧的肉里,“我真恨你!”烧灼得心肺作痛的恨意,这个毫不起眼的女人,凭什幺让穆年爱之入骨,凭什幺?!
“穆年,让你选,选她还是选我?选我,她去死,选她,我死!”风扬起景菲儿的长发,景菲儿慢慢展开笑颜,精致而优雅。一个注定她落选的选择题,可是,管他呢,景菲儿微笑着望向被保镖死死抓住肩膀按在地上的穆年——不爱我我就去死好了,一辈子让你愧疚难忘,别想我放过你!
三十四、
小巷昏暗,穆慧瘸着腿走得很慢。
远远望见门前站了个人,穆慧脚下滞了滞,一会后才慢慢走过去。
两人都没有开口,穆慧打开门,侧过身,景斐然熟稔地进了屋。
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景斐然回头:“我还没吃饭。”
“哦。”穆慧低应了声。
只有一个菜,一人喝过一碗粥,“你回去再吃点东西。”穆慧收拾着碗筷。
景斐然静静地坐了一会就离开了。
穆慧站在门边,望着景斐然的背影,等那颀长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穆慧才回屋合上房门。
熬煮了很久的汤,穆慧盛进保温瓶。
在宿舍楼下等了许久,才看到一个比较熟悉的面孔,穆慧托他把汤带上去,细细嘱咐了等穆年打工回来提醒他把汤喝了。
冬夜阴冷,穆慧在寒气中缩了缩脖子,拉紧外套。
回到狭窄冰冷的小屋,穆慧独坐在昏黄的灯下,怔怔然。
三十五、
景菲儿赢了!
用她的命赢来了穆年和穆慧的无法在一起!
三十六、
“别来了。”穆慧低着头,说。
站在门前的人不开口。
穆慧咬咬唇,开门进去迅速转身就要马上关门。
景斐然速度更快。
他挡住房门闪身进来,一手抓住穆慧的肩膀将她抵在门旁。
穆慧别开头。
下颚被扣住强硬地转过去,穆慧被迫仰起脸对上男人。
穆慧猛地一哆嗦!
脸色骤然惨白如雪。
很像,很像!
景斐然此刻的眼神,跟……那时的景菲儿……很像!
三十七、
“……请新郎为新娘戴上戒指……”
穆慧的手不由自主地挣了挣,却被不容反抗地紧紧握住,用力拖过去,戒指慢慢套进无名指……
婚房里,穆慧被逼进角落,朝她缓缓逼近的景斐然从容地脱下身上的衬衫:“过来——”
这一夜,那个曾经鲜血淋漓却倔强坚韧的女孩崩溃在他身下,碎了面具敞开了灵魂只能可怜兮兮地向他求救向他哭泣。
景斐然吻着她的眼泪,吻她身上丑陋的伤疤,把她死死禁锢在怀里。
这个强韧的灵魂,是他的了!
三十八、
穆年的视线落在穆慧的手上。
穆慧的手猛地缩了回去,右手覆盖上左手,紧紧包住遮挡了那枚刺眼的戒指。
“阿年……”
穆年突然伸手轻轻抚摸穆慧苍白的脸庞。
“阿年……”眼泪掉了下来,穆慧扑进穆年的怀里。
穆年搂住穆慧,心如刀割。
三十九、
产室的门打开,景斐然和穆年猛地站起身。
穆慧被推出来,面色苍白,看到穆年,她露出虚弱的笑容,一只手挣着从被下探出,费力地抓住穆年的手,握住。
另一旁的景斐然眸光一暗,抿了抿唇。
日光暖暖地照在脸上,穆慧睁开眼睛,右手沉重,穆慧看过去,就见右手被景斐然紧抓在手里,他正趴在床沿沉沉睡着。
穆慧没动。
她静静看着景斐然沉静英俊的睡颜。
穆年推门进来时正看到这样一副静谧美好的图画,他停在门口,无法前进,不忍后退。
四十、
“妈妈,爸爸去哪了?”
“他去看小念的阿姨去了。”
“小念的阿姨?小念的阿姨长什幺样?妈妈,我也要去。”
“乖,等下次爸爸带你去……小念的阿姨——很漂亮,很骄傲的一个人……”
“年爸爸——妈妈,年爸爸来了。”
小姑娘已经忘了自己的问题,注意力放在穆慧身后开心地叫唤起来,穆慧笑了笑,站起身回过头。
穆年打着把黑伞,穿过飘摇的雨丝朝她走过来。
“阿年。”
穆慧接过雨伞,穆年抱起景念。
“王大婶过世了,我把钱留给了刘二叔。”
“刘二叔是个热心人,妈的墓地他会好好照料的。阿年,要不下个月我们一起回去一趟?”
“也好,我安排一下,把下个月空出几天。……他会放你跟我单独呆在一起几天?”
穆慧愣了愣,她看向穆年,穆年避开她的视线。
小雨点淅淅沥沥个不停。
四十一、
穆年四十一岁。
穆年仍旧单身。
四十一岁仍旧单身的穆年病了。
病榻前穆慧寸步不离。
景斐然掀翻了一桌菜。
“对不起。”穆慧倔着张脸,“他只有我一个亲人。”
“他当你是亲人吗?还有你,你当他是亲人?”
穆慧沉默了半晌,然后两眼清亮地直视景斐然,毫不退缩:“是又怎幺样?不是又怎幺样?”
景斐然恨不能掐死这个心狠的女人!
四十二、
穆慧和景斐然离婚了。
穆慧什幺也没跟景斐然争。
穆慧像很早很早以前从景斐然寓所离开一样,除了换洗的一套衣物什幺也没带。
景斐然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穆慧抱了抱一双儿女后毅然离开。
四十三、
“走吧。”
辗转了大半生,头上青丝已掺了几缕白发,穆年重新执起穆慧的手,穆慧朝他温柔地笑开。
四十四、
景念在电话里哭着说:“爸爸病了,病得很严重。妈妈,你回来看看爸爸吧。”
穆年在屋外站了许久,进来时带着一身寒气,他说:“回去吧。”
穆慧流着泪抱住穆年,连带那满身冰冷。
四十五、
曾经那个对穆慧来说犹如天人一般的冷峻男孩也已经老了。
变脆弱了。
穆慧坐在床边。
景斐然醒来看到她稚气地扭过头去,咬牙恨恨地让她滚。
穆慧默默站起来,脚刚擡起,手就被用力拽住,坐在床上的男人依旧固执地别着头。
“我倒杯水给你。”
那只现在依然修长好看的手并没有松开。
穆慧擡手在那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我不走。”
景斐然慢慢地,僵硬地转回头来:“我恨你。”
穆慧脸上一僵,也不知道该说什幺,只能默然地点点头。
四十六、
景念嫁人了。
婚礼隆重热闹。
穆慧又高兴又伤感。
景斐然给她擦着眼泪:“瞧你这出息。”
穆慧狠瞪了他一眼。
回到家穆年迎上来,笑看着她:“肯定是哭了吧。”
穆慧这时候开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穆年摸了摸她的头,穆慧微红了脸。
身旁的景斐然重重地哼了声。
景非打电话回来说晚上住朋友那不回来了。
景斐然挂断电话一回头,就见穆年坐在穆慧身边给她捏着腿,景斐然皱了皱眉,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挤到两人中间,擡起穆慧那条不便的腿搁在自己膝头小心地按捏起来。
被挤出去的穆年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去了厨房端出宵夜。
景斐然瞥了眼厨房,突然伸手搂过穆慧就吻上去。
都一大把岁数了却总是乐此不疲地玩着这种幼稚的挑衅把戏,穆慧好气又好笑,推了几下没把人推开也只能由着景斐然。
穆年出来就见景斐然压着穆慧吻得火热,虽然已是习惯了三不五时撞见这种亲热场面,可心下仍是不舒服的。
窗外突然升起一朵礼花,绽开了五彩斑斓,穆年定定地望着。
我只要阿慧,一辈子只与她在一起,有什幺罪过尽管来惩罚我!
那年,他跪在流泪的母亲身前,他认真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