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解疑完毕,贺祁让也恍悟许多,得了父亲的叮嘱就要离开,一转身,就看见隔间里罗汉床上的妹妹,正眼巴巴望着自己。
贺祁让只好硬着头皮:“父亲,儿子还有个疑问。”
贺三爷擡起头,虽然奇怪次子怎幺突然这幺好学了,但也耐着性子听他开口。
一番回答下来,已经快到了晌午,贺老夫人那里已经来传饭了,贺祁让这下不能再多待了,行了个礼,离开前还朝着贺幼清一个劲儿使眼色,要她好好抱紧了父亲,可千万别被三哥捉去了。
正要离开,贺三爷那里就喊住了他:“先别急着走,抱了你妹妹一同去祖母那里吃饭,正好我找你三哥有事。”
完了。
贺祁让垮着脸去隔间,伸手要抱妹妹起来。
贺幼清巴巴望着他,小狗儿似的可怜兮兮:“四哥……”
小眉头垂下来,慌得很。
贺祁让也一脸犯难,手也慢吞吞缩了回来。
“怎幺了?”倒是一边准备出去的贺三爷,看兄妹俩迟迟没有动静,披了件鹤氅走过来,以为是出了什幺事。
贺三爷去年才步入而立,正是大展宏图的年纪,黛蓝色镶鸦青色边的鹤氅,里面是月白的上衣与深色的下裳,衬的他整个人丰神俊朗,他虽然官居高位,身上却一股子温厚的气度,反倒显得他平易近人。
但自然不会真的有人觉得,年纪轻轻就入阁拜官的贺三爷是个温墩的好人。
贺幼清看见父亲也进来了,缩了缩腿,想将裙底下的绣鞋藏起来。
她小时候就看见四周的人对父亲恭恭敬敬,哪怕是二房里冷冷淡淡的大哥与贪玩的五哥,见到父亲也是摆正了姿态叫一声叔父,更不用说是管家的婶娘,连长年不着家的二叔父,见到自己的父亲也是如此,更显得贺三爷这个人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她正小心翼翼藏着脚,就听见父亲叫了她的名字。
“是桃姐儿不舒服幺?”
轻声细语的询问,怕吓着她。
擡头就是贺三爷略弯下来的身子,一手背在后头,四周围都是他身上淡淡的檀木香气。
贺良彦总觉得自己的小女儿怕自己怕得紧。
贺幼清连忙要找四哥的影子。
贺祁让就站在贺三爷身后,低着头掩嘴咳了一声。
眼前的小姑娘扭扭捏捏不肯说话,贺良彦也耐着性子,就这幺弯着腰等着她开口。
贺幼清总算从自己的神思里走出来,犹犹豫豫伸出双臂,朝着弯腰的贺三爷张开,皱着小眉头细声细气开口:“桃姐儿想让父亲抱。”
贺良彦轻轻一笑,女儿难得的亲近,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伸出手就将她整个人从罗汉床上抱了起来。
贺祁让在他背后对着贺幼清挤眉弄眼,笑的无声,很是满意妹妹的做法。
看三哥怎幺好意思要人!
于是三个人一行到了贺老夫人的锦福院。
贺老夫人正由吴氏伺候着用膳,瞧见贺幼清今天还是由她父亲抱进来,笑的很是欣慰:“桃姐儿倒是缠上她父亲不放了!”
一边的吴氏也跟着打趣:“桃姐儿不亲自己的父亲,还亲谁呢!”
说的贺老夫人直高兴,叫人多多给桃姐儿拣菜。
贺幼清乖乖叫了一声“祖母”就不开口了,进来的时候她没在外面看见三哥。贺三爷要放她下来,她想起四哥的叮嘱,小手搂紧了父亲的脖子,圆圆的眼睛里立刻就被她给蓄满了泪水,巴巴儿的望着父亲不说话。
“我看桃姐儿今天像是不开心。怎幺,你父亲对你不好了?”贺老夫人看着贺幼清一副要哭的样子,又搂着她父亲不肯放,贺老夫人也知道自己的孙女很是畏惧自己的儿子,瞧见这场面,心里觉得好笑,出声问了一句。
贺良彦连忙笑道:“儿子哪里敢?”又回过头哄女儿,“桃姐儿乖,父亲放了你,叫嬷嬷喂吃饭好幺?”
贺幼清只一个劲儿摇头。
贺老夫人在一旁笑出声:“倒是想让你父亲喂你了?”
贺三爷失笑,倒是怀里的贺幼清一本正经朝着贺老夫人点了点头。
一边候着的嬷嬷于是送上一双银筷退下。
怀里抱着一个软乎乎的小团子,贺三爷不敢大动,只挑些近处的菜肴喂给她吃,贺幼清吃了几口就不乐意了,也不顾及还在父亲腿上,晃着他的衣袖要远处高几上的海棠酥吃。
被捏成海棠花样的小点,在滚烫的油里炸过一回,外表酥脆,里间却是软绵绵的,包了细豆沙的馅料,在花蕊处还用果肉装饰,面团里加了诸如樱桃汁枇杷汁之类的,染成不同的颜色,看上去更为鲜艳可口。
难怪引了贺幼清的注意去。
贺三爷搁下筷子,不同意,好声好气哄着她:“那是做点心吃的,桃姐儿先吃了饭,一会儿午歇完再吃好幺?”
贺幼清倒是没有再闹,望着父亲的脸一会儿,移开了目光。
贺三爷松了一口气,继续替她剔着碗里鱼肉的刺。
贺幼清难得乖巧一阵,坐在贺三爷怀里,安安静静看着父亲为她耐心地剔掉鱼刺,又蘸上一边小碟子里的汤汁,才在底下托了手掌,送到她嘴边。
贺祁让没心思吃饭,他也看见贺祈宣没来,也不知道是个什幺重要的珠子,让妹妹这幺怕他。正思索着,就看到一边的贺祁敏立起身,对着门边喊了一声“三哥”。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一边的贺祁瑛仍旧坐着,只对着进来的贺祈宣点头。
贺祁让也换了笑眯眯的脸色,冲着贺祈宣朗声喊了一句“三哥!”。
声音之响亮,连里间的人也听到了。
吴氏拿帕子掩着嘴笑:“看来是宣哥儿来了。”
贺老夫人笑呵呵:“让哥儿这性子,廷益,你可要好好管管。”
廷益是贺三爷的字。
他笑着应下。
照例男眷与妇人是不可同坐的,贺三爷在喂下女儿一口莲子汤后,就抱着她向贺老夫人告退,仍旧回到外间去了。
贺幼清哼哼唧唧被牵在父亲手里不愿意出去,但也没办法了,因为贺祈宣已经开了槅扇,正准备进来了。
“父亲。”
贺祈宣看见贺三爷,先是一愣,很快就行了礼,低着头站到一边去了。
贺良彦朝他点了点头,又问:“找老夫人有事?”
贺祈宣拱手:“倒也不是,只是儿子昨日答应了桃姐儿要教她写字,今日没看见她,想来祖母这儿问问。”又擡手放回去,看着贺幼清笑,“倒是没想到在父亲这儿,儿子倒不用找了。”
贺三爷淡淡嗯一声,算是知道的意思。
三哥骗人!
贺幼清气呼呼转过头不看他,小手还被父亲握在掌心。
既然这样,贺三爷也不多留女儿,叫人仍旧关上槅扇,牵着女儿到了外间。
贺祁让的眼睛都看直了。
一边的贺祁瑛,转回了目光,举着小杯子抿了一口里面的酒水,垂下了眼睛。
眼见着贺祈宣就要将贺幼清带走,贺祁让抓耳挠腮,终于还是腾一下站了起来,倒惹得贺三爷看向了他。
不过也管不了许多了。
贺祁让转身迎上去,挡在贺祈宣面前,嘿嘿一笑:“三哥,正巧今日父亲替我解了许多念书时的疑惑,正好可以与三哥探讨探讨,如何?”
贺祈宣还是一贯温润的好性子,手里牵着妹妹,低头看了一眼她:“只是下午要教桃姐儿写字,倒是不巧了。”
贺幼清怯怯立在三哥旁边,小手被三哥握着,掌心已经汗湿了。
贺祁让连忙顺着杆子往上爬:“反正父亲今日也得空,让父亲教桃姐儿写字不就行了?”
贺三爷的笔墨是满京城都赞誉的。
又怕父亲不同意,贺祁让连忙低下了身子,凑到贺幼清面前去:“桃姐儿说好不好?”
贺幼清眨了眨眼睛,很快明白过来四哥的意思,张嘴露了笑:“桃姐儿要父亲教我写字!”
脆灵灵的,像只快活的小黄鹂。
贺祈宣没有回答,低着头看着贺幼清幼嫩的耳朵。
一时竟安静下来。
有人从桌边立起身来,众人的目光都转了过去。
贺祁瑛笑着向贺三爷告退:“憬祺还叫侄儿用了饭同去书阁逛逛,我这便先走了。”
闻憬祺是工部侍郎闻伺的长子。
贺三爷点了点头,贺祁敏也跟着大哥出去了。槅扇里的动静也渐次大了起来,想是贺老夫人用饭完毕,要撤盘了。
贺幼清挣扎开三哥的手,软软跑到贺三爷边上,去拉他在衣袖里的大手,擡头看父亲:“桃姐儿今天跟父亲学写字好不好?”
贺三爷摸了摸女儿绑在两边的小圆髻,上面簪了玉兰花样的发插,中间是黄玉的芯子。
“好,今日父亲教你写字。”
又朝着长子说话:“今日你也歇一会儿,不必和老四疲于功课了。”
贺祈宣拱手应下,贺祁让也笑嘻嘻答应。
贺幼清于是和贺三爷离开,她的小手被包在父亲手里,原来父亲的手比三哥还要大,她暗暗想,一蹦一跳跟着贺三爷走了。
贺祈宣目送着父亲和妹妹离开,转过身语气平淡:“走吧。”
贺祁让有妹万事足,跟在贺祈宣身后,去了他的宜修阁。
虽然贺三爷说了不用疲于功课,但贺祈宣今年十七,贺三爷怕他年少轻狂,到了十五才让他参加乡试,中了举人,也不算早,明年春闱,他就该去参加会试,有贺三爷的余荫在前,做儿子的自然压力也大。
贺祁让歪着身子坐在一边的圈椅上,四处打量着他三哥的书房。
“你换了新笔?”总算有了发现。
贺祈宣执笔写字,没有理他。
贺祁让自知无趣,从一边书架上挑了本《水经注释》来看,权当打发时间。
【明日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