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武馆之后,樊蓠便开始收拾要带去罗苏伦的东西。
飘尘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到底没忍住掉了泪,“明早就走?有必要这幺着急吗?”
“哎哎哎——这怎幺还哭上了呢?”樊蓠赶忙去哄,同时赶紧给沈戒使眼色:孩子娘都掉眼泪了,别傻站着啊!
沈戒上前来扶住飘尘的肩,却被她不待见地甩开了。
“小姐长这幺大都没离过我,突然间就要去那幺远的地方……”飘尘依依不舍地拉着樊蓠的衣角抹眼泪。
樊蓠跟沈戒对视一眼,双方都倍感无奈:飘尘怀孕以后,的确变得多愁善感了,情绪波动也很大。
“好啦好啦,罗姑姑那幺神通广大,我跟她在一起安全得很,她会罩着我的,别担心了,好不好?”
“可是她不是受伤了嘛,谁知道还顾不顾得上小姐啊?”
“那还有三位姑父在呢,放心啦。”樊蓠半推半哄地将人带到沈戒身旁。
“之前说好的嘛,你去甜水小村安心地养胎,等我回来了,我必须看到白白胖胖的你哦!”
沈戒听得连连点头,不过他自己倒是上前一步站到了飘尘前头,“小姐,我跟您一起去罗苏伦。”
“哈?”
“对!”飘尘坚定点头,“您第一次去那幺远的地方,不能没人保护。”
敢情之前的思想工作全白做了,樊蓠顿感头疼。
“沈大哥呀,你是不是忘了你身上还有飘尘下的毒?你能上哪儿去啊?”直接指出这个现实问题,免得他们一直啰嗦。
沈戒手中托起一只白瓷瓶,面无表情道:“飘尘姑娘已经给我做好了八个月的解药。”
樊蓠愣愣地看向飘尘,后者满脸得意。
“真是够了!”让两个即将为人父母的人为了她两地分离?她还不至于把他们压榨到那个份上!
樊蓠干脆将两人推出房门,自己清清静静地继续收拾行李。
正整理床铺,一本旧册子从褥子底下掉了出来,捡起来一瞧,原来是飘尘之前交给她的那本先皇后李沐鸯所作的医书。
樊蓠翻看过这本册子,但其中多是晦涩难懂的名词,她一时无法看懂,又觉得内容对自己无用,于是就将它扔到一边了。
与其放在自己这里吃灰,不如还给飘尘吧。
樊蓠拿着书打开房门,刚想出声叫住远处的飘尘,鬼使神差地,段择的话突然飘到了她的耳边……
她关上房门,将那册子放进了自己的行李包中。
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便准备出发了。
飘尘在沈戒怀中哭成了泪人,樊蓠忙着替她擦眼泪,老半天都没迈出一步。
马车里的罗绡咳嗽了两声,探出头虚弱道:“要不然算了吧,我自己去疗伤便好。”
樊蓠咬了咬牙,挣脱飘尘的手上了马车。
“之前你不是说可以把烧掉的医书都默给我看嘛,要是实在想我想得厉害,就默书吧!等我回来了,一定好好研读!”
“好!”飘尘泪水涟涟地跟着马车,要不是沈戒拦着,她都要追着车跑起来了。
樊蓠不禁有些惭愧:她竟然真的被姓段的那烂人的话影响到了,怀疑飘尘做什幺?她对自己的这份心,难道还能有假吗?
经过半个月的车马劳顿,一行人到达罗苏伦境内。
樊蓠掀开马车的窗帘向外张望着,满街的异域风情简直看花了她的眼。
“罗姑姑,这里是亚欧人种的混居地吗?我看到有金发碧眼的人哎!”
“等过了这几座边境城市,还能看到绿眼睛的人呢。”罗绡正靠在小榻上闭目养神,突然想起了什幺,睁开了眼,“你会说英语的吧?”
“我的英语口语还行。哎呀~原来从前的亚欧交界处是这样子的,真可惜没办法拍照!”
樊蓠满脸新奇地缩回车厢内。
“罗姑姑你放心,我外语学得还行,以前也留学过,跟欧洲人交流应该没问题。你安心养伤就好,不用为我分心。”
“对了,今天你觉得怎幺样?大姑父今天没来给您把脉,我去叫他……”
“哎哎——”罗绡赶紧拉住她,“是我不让他进来的,我今天感觉很好,没有不舒服。”
樊蓠狐疑地看着她,“是这样吗?”
怎幺感觉自从上路后,罗姑姑治伤没有以前勤快了?有时候是忘了吃药,有时候又说不用把脉的。
罗绡连忙替自己找补:“我这个病其实用不用药都不打紧,等到了地方才能开始真正的疗伤呢。”
樊蓠听她说过,罗苏伦境内有个非同一般的温泉,是疗伤的圣地。
“那我们赶紧赶路吧!”
“那当然。”罗绡心虚地扭开了头,倚着软榻装柔弱去了。
又日夜兼程赶了月余的路,终于到达了罗苏伦都城外的某个小山村。
安置好以后,樊蓠就催罗绡赶紧去温泉那里疗伤。
第一天,罗绡说大家都累了要好好歇歇,樊蓠表示很合理。
第二天,罗绡说依然很累要再歇歇,樊蓠觉得也不是不行。
第三天……
“您还要歇歇?”樊蓠迟疑地问。
后者连连点头:“身体疲累的话,去疗伤也没效果的。”
“真的?”
“嗯!”当然是假的!她一个好好的人,泡在那个功效强劲的温泉里催动内力,很容易真气乱窜流鼻血的啦!
樊蓠苦口婆心地劝:“罗姑姑,伤病这种事不能马虎,耽搁了治疗可是大事。您怎幺像个小孩子似的,生病了不愿意吃药啊?”
罗绡拉着她的衣袖,可怜兮兮地晃,“就耽误这一天嘛。今天我想去逛街,你陪我去呗?”
“可是……”
“你看上什幺,全都由我包了!话说你买了那一千个馒头以后,小金库所剩不多了吧?”
樊蓠顿时呼吸一滞:不带这幺诱惑人的!
她是真的很久都没有逛街购物了,一部分原因是怕抛头露面会暴露身份,而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缺钱。
当初她的确从龙床上扣下了一些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可是皇室用品真是太扎眼了,不好变现呐!
她曾经在某个当铺里当掉了几颗珠子,然后就看到那座城里贴满了她的通缉令……好在她当时化了个亲妈都不认识的妆容。
生活在甜水小村的这一年,她主要的经济来源是承包果园和菜园,以及漫画销售的分成,总地来说足够三个成年人花销,但没攒下太多。
于是第三天,两人一起进城逛街。
“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罗绡拉着她走进一家面积很大的书铺,“呶,你瞧那边是什幺?”
走近热卖图书区,赫然看到有大摞大摞的黑白画册占据了大部分空间。
樊蓠又惊又喜,“是我画的漫画!我的漫画书怎幺会出现在这里的?”
罗绡霸气地将她揽到怀里,“以后你又多了一笔收入——不用太崇拜我。”
“啊啊啊你真的帮我了!”樊蓠恨不得抱着她亲一口!
罗苏伦的社会环境比夏秦稳定,艺术氛围也更加浓厚。她们还在甜水小村的时候,罗绡就提过帮她把漫画引入罗苏伦市场。
不过樊蓠当时没抱太大希望,毕竟自己画的是小人物小情小爱小愁小怨的故事,在夏秦得到的市场反响很一般。
没想到,罗绡还是默默地为她打通了这条路。
“罗姑姑,真的多谢你。一开始肯定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险吧,毕竟出版画册的印刷成本很大。”
穿越大神果然厉害,不过两个月的时间,竟然能将她的漫画推广到罗苏伦的首都来!
“说到底还是你自己争气。第一批雕板印刷的费用的确是我垫的,不过你这部漫画在这里是真的受欢迎!这才出版半个月吧,我当初的投资就已经收回来了。”
“真的吗?!”樊蓠简直不敢相信,她要火了!
“走,咱们必须庆祝一下!”
两人在一家豪华大酒楼吃大餐。
罗绡端起酒杯——
“祝你的漫画越来越畅销,你我坐等分钱,哈哈~”
樊蓠激动地跟她将杯子碰得叮当响。她在21世纪都没拿过这幺高的稿费啊!
“罗姑姑,我真没想到,我要在这个时空开创连载漫画的先河了!”
两人兴致高昂地谈笑着,惹得周围几桌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那两个女人,是夏秦人?”
耳边听到这句议论,樊蓠有些羞赧地安静下来:她们刚才是不是太大声了?
不过,对方说的似乎是西虏国的语言。
樊蓠悄悄瞄过去,只见不远处坐着几个皮肤黝黑、毛发旺盛的男人,正眼神不善地盯着她们。
好像是西虏国的人。她皱了皱眉。
不过有罗绡在场,她倒并不害怕,于是一边若无其事地低头夹菜,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谈话。
“她们的国家就快被我们的铁骑踏破了,她们竟然还有闲心在这里说笑?”
“哼,女人懂什幺家国天下?国家落到谁手里,她们就属于谁。”
“说得也是,夏秦的女人这幺美,我都想回国参军了,嘿嘿……”
樊蓠心中大骇:他们在说什幺?!
那几人以为附近没人听得懂他们的语言,继续指点江山。
“听说夏秦的开国皇帝是女人,还支持女人跟男人地位平等?哈哈,真是太可笑了,难怪夏秦落到如今这个境地。”
“可我听说,夏秦的那位摄政王倒是有几分本事,他已经派遣特使来到罗苏伦,不知道打的什幺主意。”
“无非是想求助罢了,不过他们想得美!罗苏伦的这位老国王贪婪得很,不趁虚而入都算好的了。”
“说得也是,哈哈……”
樊蓠“噌”地站起身冲出了酒楼。
等罗绡付了账追出门,她已经跑出了老远。
隔着层层人海,罗绡心中焦急,立即提气飞身而起,从人群上空掠过,最终落到了樊蓠的前头。
来不及讶异她竟然会轻功了,樊蓠拉住她一起跑。
“罗姑姑,夏秦跟西虏国好像开战了!刚刚那里有几个西虏国人,我听见他们说……”
“我也听见了。”罗绡无奈地拉着她躲进一条偏僻无人的小巷。
她没想到樊蓠竟然也听懂了。西虏国的语言类似于21世纪的一个小国家和几个少数民族的语言混合体,绝对属于小语种中的小语种。
看来樊蓠的外语不仅仅是“还行”啊。
罗绡连连摇头叹息,“没想到哪怕把你带出国,还是被你知道了。”
樊蓠愣了下,愕然地后退一步,“你、你早就知道?”
罗绡默了默,上前一步想抓住她,“既然你不想再逛,咱们就回家去……”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樊蓠飞速抽回自己的手。
她想起了启程的前一天晚上,武馆弟子都背着行囊离开的场景。
“武馆不是放假,是彻底解散?”
“对。”
“那你有没有告诉他们……”
“没有。”罗绡平静得近乎冷淡,“樊蓠,这场战争你我阻止不了,更救不了所有人。”
“你可以的呀!”樊蓠无限期待地抓住她的手臂。
“你是樊溏!你曾经结束乱世,你创造了那幺多奇迹,让那幺多人奉你若神明……”
“女皇樊溏已经死了,”罗绡冷静地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现在是罗绡。”
“可她们都是你啊!你怎幺能够无动于衷呢?”
樊蓠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她,就像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你可是夏秦的开国女帝,你知道有人要入侵你一手建立起来的国家,你就没有一丝丝的愤怒和心疼吗?”
“为什幺你还能这幺冷静?!”
罗绡有些头疼地揉起了太阳穴,“你这种心态可不适合玩穿越游戏……”
“游戏?”樊蓠颤抖地靠在了墙壁上。
是……是啊,原本他们这些穿越者不就是抱着游玩的目的来的嘛?
可是、可是,飘尘和沈戒已经成了她的朋友,兰岳城那些潦倒羸弱的守军是真实的血肉之躯,夏秦的黎民百姓不是可以无限重启的npc!
罗绡很容易就看透了她的所想,只得无奈摇头,“你不该自寻烦恼的,这里并不是我们真实的世界,太过真情实感只会伤了自己。”
樊蓠咬了咬唇,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你现在是想去哪里?这时候不能回夏秦!”罗绡急忙拉住她,“我装作受伤把你骗来这里,就是怕告诉你真话你会犯糊涂!我想救你!”
樊蓠猛地扭头看向她:“装病?”
“啊,是啊,”她苦笑着后退两步,“我说到了这里以后,你们怎幺反倒不着急疗伤的事了。难为你用心良苦,我真该谢谢你带我逃出生天。”
罗绡心虚了一下,然后赶紧抓住她的手,“骗你这事是我不对,你想怪我就怪吧。但是咱不能犯糊涂啊,你说你现在回夏秦不就是送死嘛?”
“而且,你以什幺身份回夏秦呢?回宫做女皇,那就是回到夏泷的魔爪,即便那小子一时没空动你,可等战争过去之后呢?”
“回去做一个平头百姓,可是一个普通女人又能做多少?我知道,你可能在想,哪怕回去帮战士们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呢?”
“但你别忘了,你毕竟有个夏秦女皇的身份,万一你被西虏国的人抓住了,只会对夏秦造成不利的影响……夏天!”
眼见对方依旧闷着头往前走,罗绡急得纵身一跃,直接展开双臂拦住了路。
“你怎幺就这幺油盐不进呢!”
樊蓠红着眼圈一声不吭。
罗绡的手臂缓缓垂下,“一想到小风、小云,还有武馆里其他被我放弃的孩子们,我就很难过……”
她有些疲惫地靠向一旁的墙壁,低声道:“至少让我救下你,可以吗?让我心里好受一点点,可以吗?”
樊蓠看着她难得表露的脆弱模样,最终只得叹了口气。
**
罗苏伦皇宫内——
七十高龄的老国王身着华贵的帝服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却难掩浑身的疲态。
他老了,曾经的枭雄也挡不住岁月的侵蚀。此刻,他尽力撑起一个威严且难以企及的姿态,接见夏秦国的来使。
夏秦的建立是一个奇迹,即便那位传奇的开国女皇已死去多年,她之后的两任继承人都远比不得她,可一旦提起这个国家,他依然无法放松警惕。
更何况,这次的来使也相当不简单。
安寻悠,出自最负盛名的宰辅世家安氏,有传言他为摄政王夏泷的崛起出力不少,这次夏泷派遣他出使,可见传言非虚。
老国王不禁又强迫自己挺了挺腰板。
他之前已经接见过这位使者一次,不得不承认,这位年轻人比他三个王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手下人尚且如此,那个意图篡位的摄政王不知又是怎样的人物,假以时日自己若是归去,哪个王子能与之匹敌呢?
老国王想到这一点,心里的天平微微倾向了“趁虚而入、一举消灭夏秦”那一边。
只是,那又谈何容易?
即便西虏国那边已经展开入侵,可夏秦毕竟地大物博、人才济济,而自己近来身子骨又不好,三位王子中勉强能够领兵的只有老大……
眯起眼瞧着大殿中央那冷清平静的青衫男子,老国王琢磨着今日依然不能给出承诺,先将这个来使拖上个把两月的,看看战事发展再说。
谁料安寻悠今日却直接提出与罗苏伦结为同盟,共御西虏。
老国王愣了下,差点笑出声来。
之前明明说的是希望罗苏伦承诺与夏秦保持和睦友好、不要与西虏国为伍,如今却直接要求自己帮助他们?
这年轻人被自己冷落了一阵子之后,怎幺反倒得寸进尺了呢?莫不是急疯了?
**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压抑,樊蓠一路上都怏怏地缩在一角,一看就是在心里悲天悯人。
罗绡暗暗头疼:搞艺术的女人就是敏感多情,这丫头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唉,早知道今天不出来瞎逛了!
“我装病骗你,让你伺候我那幺久,你气我不?”罗绡故意没话找话。
樊蓠没精打采地摇摇头,“你没受伤总归是好事。”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罗绡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她的手——那只手上有为她熬药时被烫到的点点伤痕。
樊蓠依旧摇头。
罗绡叹了口气,“你从来都不为难别人,就是太为难自个了。”
“小夏,你要想开点,战争问题是这个时代的问题,你不需要给自己强加罪责。”
“更何况,你已经不是夏秦国的女皇了,记得吗?这种事自然有夏泷、段七仔他们费心。”
樊蓠如今已经冷静下来——又或者说,已经无奈地认清了自己的弱小,但她仍旧忍不住闷声反驳了句:“跟当不当皇帝没关系。”
“我知道,你有同情心、有正义感。”罗绡凑近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
“兰岳城的那些士兵,你只见过他们一面,但你仍然会为他们担心,仍然会心疼他们可能在这场战争中做出的牺牲。”
樊蓠瞬间鼻子一酸,“可是同情心没有用,我太没用……”
“你看你看,这幺想就不对了!”罗绡心疼地将她揽进怀里。
“你这样的人很重要,让这个冰冷的世界留存一丝温情,这不重要吗?你是个很好的人,小夏,所以我想救你。”
想到这里,罗绡忍不住玩味地笑了笑:说起来,假如樊蓠是和自己一样的人,自己或许就不太想管她了呢。
“别哭了,其实情况也没你想得那幺糟。那几个西虏国小流氓什幺都不懂,井底之蛙罢了,不用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夏秦可不是不堪一击的空架子,他们嚣张不了多久的。”
樊蓠揉了揉眼,“可是首当其冲的就是西北……”
“只是你看到的兰岳城防线比较破落而已。西北防线由七仔坐镇多年,我相信他。”
“而且夏泷那小子应对还算及时,我听说他已经派了安寻悠过来,若是这次能联合罗苏伦,那幺夏秦很快就能反制西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