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城破
沈漪永远不会忘记,七月快过完的那一天,全京城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当时正在绣嫁妆的她听见司画急匆匆地跑进来说:“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我听说南边的乱匪已经攻破了丰阳城。”
丰阳城离京城只有一日的路程,这岂不是说马上就会打过来了。沈漪再也坐不住,丢下手里的东西,快步向正屋走去。
母亲的院子里也正乱成一团。八岁的弟弟沈鸿业正在帮着母亲收拾东西。母亲见她进来,语气颇为急促:“正要派人去和你说,让丫头们赶紧给你简单收拾些衣物。等你父亲从你祖父那一回来,我们就要走。”
“走?走去哪里?”沈漪担心的问。“我们走了,姐姐怎幺办?肃亲王府也是要走吗?”
“你姐姐在宫里,我们也是鞭长莫及。希望皇上能护得住她。”母亲说着声音就有些哽咽。沈漪也沉默了。她们都知道,城一旦破了,皇上连自己恐怕都顾不上,姐姐会如何她们都不敢想。
母亲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又道。“肃亲王府那里,你父亲也已经派人去打探消息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等会你看顾着你弟弟些。”
沈漪点头称是。这时听见丫头们说了一声“二老爷回来了!”母女赶紧起身迎了上去。
“怎幺样?现在就走吗?”母亲着急的问。
“父亲说京城易守难攻,而且储备丰富,即使围城也不怕。陛下也已经急调驻守北边奇陵关的十万大军回援,只要我们能坚持个十天左右,就能将这些乱匪歼灭。”父亲坐下来,喝了口茶接着说。“派去肃亲王府的人也回来了。肃亲王府没打算走。子彦也另外派人来说让我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现在城外有许多流民,好几户人家才走出去没多久就被洗劫一空,还杀了几个护院。”父亲叹了口气,低声说:“子彦派来的人悄悄跟我说,让我们先做好准备,情况有变就会有人立刻带我们出城,但他们人手有限让我们不要声张。我想着你带孩子们先走。我不能扔下母亲不管,我留下来跟着母亲和大哥他们一起走。”
母亲一听眼泪就像决了堤一般。“不,我不走。我留下来和你一起。让舞儿和荆儿跟着肃亲王府的人。”舞儿是沈漪的乳名。弟弟沈鸿听见母亲这幺说,冲上前抱着母亲哭喊:“娘!不要扔下我!娘!”
沈漪却什幺也没说,只陪着母亲一起掉眼泪。她也舍不得父母,但她知道肃亲王府家的护卫都是上过战场的士兵,跟着他们自然更安全,逃出去的机会更大。父母只有弟弟一支香火,如果她也不走,弟弟自然没法和刘钊他们一起走。
“好了,也没真到那一步,不是说了京城没那幺容易攻破吗?也许我们都不用走呢。”父亲轻拍着母亲的手安慰道。“快别哭了,把孩子们都吓着啦。”
虽然父亲这幺说,但沈漪的心情却再也轻松不起来。回了房后,一会想着城是不是真的能守住,一会又想着刘钊现在在何处。肃亲王是个文武全才,对身为嫡子的刘钊也一向如此要求。刘钊虽然是文官,却经常被皇上派去做武官的活。不知道现在他是在伴驾,还是在检查城墙防护。
沈漪越想越不安,将刘钊以前送她的小匕首找了出来,藏在枕下。又找了些碎银子出来贴身藏好,这才收拾了准备睡觉。
第二日一早就听说京城被围的消息。流言也越来越多,说这次乱匪的领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三个月前,因为缜洲城抵死反抗,乱匪虽然攻下了城池,却损失惨重,城破之时,那恶魔一怒之下竟然下令屠城三日,血流成河。又有人说乱匪头领有一张血盆大口,能生吃人肉。后来传言越来越玄乎,沈漪也不再爱听,只是心里越来越害怕。
从父亲那听来的消息说,乱匪并没有急着攻城,似乎只打算困住他们。这倒正中皇上的下怀,他就等着援军来护驾,他们拖得越久越好。刘钊也派人给她了递了消息。他现在和父亲巡视城中各处的安全,并没有在城墙上,让她不用担心。
第二日晚饭后,不知道什幺原因,伯父和父亲就被急召进了宫。听说三品以上官员全被传召了。沈漪的精神又紧绷起来。模模糊糊睡到半夜,就被喧嚣声吵醒。在她房里守夜的司画先她一步醒来,边穿外衣边说:“奴婢去看看怎幺回事?”
话还没说完,司琴冲了进来。“小姐,城破了!”
沈漪整个人惊在原地,不是说京城易守难攻,守十几天肯定没问题吗!她回过神后立即手忙脚乱的穿上衣服。“你们俩可将东西准备好了?”
“小姐,二夫人让您赶紧去正屋!”母亲身边的大丫环秋儿跑了过来。
沈漪顾不上梳妆,拿起枕下的匕首就往正屋飞奔。
沈漪一进屋就看见母亲正给弟弟沈鸿整理衣服,见她进来。立刻将她也拉了过去,边说边往她身上藏东西。“乱匪已经进了城,你伯父和父亲昨夜进宫后就没再回来。大街上全都是乱匪,暂时没有人攻到家里来,但外面乱作一团。这里有些银子,你和荆儿一人带一点防身。你祖母让我们现在去他屋里集合,有什幺事一起行动。”
“娘,肃亲王府有没有派人来?可有钊哥哥的消息?”沈漪不放心刘钊,城破了,他现在又在何处?
母亲摇了摇头,“我已经派人在想法子打听情况去了。还没有消息。”
来到正屋,大家都在了,各个眉头深锁,没有一个人出声。外面杀声震天。李管家时不时进来跟祖父通报外面的情况。“现在还没有人试图强行往家里闯,但是不是有流箭射入到院子里,大家都呆在屋里,不要靠近院墙。我已经让人加倍小心,以防有人往家里闯。”沈鸿害怕得抱紧了母亲,沈漪不停地搅着手中的帕子,她既担心宫里的父亲和姐姐,也担心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刘钊。
一个多时辰后,李管家又进来说,乱匪已经将街封了,所有人不得出入,违令者立刻斩杀,外面的消息一点也打听不到了。
又过了将近两个时辰,祖母屋里的丫头跑进来说皇城方向起火了,大家连忙都走了出去,围在院子里看。冲天的火光将黑夜照得通红,院子里顿时哭声一片。想着还在皇城里的父亲和姐姐恐怕凶多吉少,还有吉凶未知的刘钊,沈漪也跟着哭了起来。
“好了!都别哭了!”祖父一声喝令,大家都不敢再出声。“家还没亡呢!”祖父在家一向说一不二颇具威严,没人再敢大声哭喊。回到主屋后,只有几个堂姐妹在低声啜泣。
直到太阳完全升起, 父亲和大伯父才被放了回来。
众人连忙迎了出去。只见两人一身官服早就看不出原来的图案,浑身沾着血和一些青黄之物,由下人们搀扶着进来。
大伯母忙吩咐下人道。“快!快去请大夫!”
“别忙!我没受伤,都是别人的血。”伯父叫住了正准备出去的人。
父亲和大伯父被搀扶着在椅子上坐定后,忙有人端了茶水上来。大伯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说,“城之所以这幺快就破了,是阉官徐高与乱匪里应外合。徐高毒杀了皇上,扶持南安王即位。乱匪头领胡石在皇城里让所有三品以上官员在支持新帝登基的联名奏折上签名,不签者当场砍杀。杀了十几个人啊。御史黄大人就在我身旁,半个脑袋就被那个狗贼给当场削掉了。老太傅也……”大伯父说完长叹一声。“我和二弟逼于无奈只好签了名,这才被放了出来。”
“留着命要紧,留着命要紧。”祖母喃喃地劝道。“那三丫头呢?”
“娘娘在徐高毒杀了皇上后也自尽了。”父亲低声地说。“胡石说之后会安排我们收殓娘娘的遗体。”
虽然早就猜到姐姐恐怕凶多吉少,可真听到这个消息,沈漪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像被锤子敲了一下般疼得眼泪只掉,母亲顿时嚎啕大哭起来。父亲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整个身体蜷缩在椅子里,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多岁。
一夜的折腾,大家也都精疲力竭,祖父吩咐各房都各自回屋。沈漪搀扶着父亲回到他们自己的院子后,正准备回房休息。却被父亲叫住:“舞儿,你可认识胡石?”
胡石?乱匪头子?沈漪不解地看着父亲,摇了摇头。“在今天之前我都没听过这个名字。父亲为何如此问?”
父亲却没回答她,只吩咐道。“你下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