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唧唧,殿内摆着冰块,徐风拂来带起一阵凉意,却退不却蠢蠢欲动的凡心。
木鱼轻敲,单调如长生漫漫,盛衰荣辱,白驹过隙,唯有宫殿里头散不去的血腥味,铭刻着一世帝王的鸿图霸业。
世事升沉梦一场,从此念佛,往西方。
一室木鱼伴青灯,乍然被远处而来的雄健步伐打断:「六弟,你可真不愿替朕的母后诊治?」
木头上的脆击依然稳而定,霍云眉眼不动:「陛下这话严重了,臣习黄老之术止于皮毛,实无能替太后妄加诊治。」
「你…」
「陛下。」击奏嘎然而止,玉指拿起书案上一叠墨迹未干、密密麻麻的经文草纸,恭敬的呈至门口巍岸的黄袍男子膝前:「此乃臣连绵数日,为太后祈福之经文手稿,臣愿意伴太后榻旁,日日诵读。」
看着跪地举经、不染尘垢的银发垂颜,门边男子的表情岔怒涨红,直想一把打掉那一叠碍眼的经文。然而他负手于背,五指握拳掐进掌心:「水月王有心了。」
龙靴脚下踏风的转身离去,片刻都不愿停留。
愠怒的剑眉咒成川字,他沉声的低喝:「真是放肆!」本以为此次的计划木已成舟,召其进宫无非是想亲自确认那男人的落魄,还想让那狡猾的东西加诸个太后那头的罪名。
怎能料到对方连敲那让人心烦的木鱼数十日都还毫无异状?
「请逸清大师来见朕。」
「遵命。」身边众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一位,他收了表情,大步朝慈安宫走去。「那边的消息有误,让人联络,重新计划。」
又离去了一人,剩下的众人战战兢兢的伴君如伴虎,尤其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只老虎正压着脾气要找人发泄,每个随从只得夹紧了尾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焦月炎亭,暑气弥漫得人与人之间都不耐三分。
霍云回至蒲团上端坐,木鱼声又起。
恍惚当年也是这样的天,滴雨不落,偌大的宫里浮浮躁躁,谈笑间,又是两条人命───
「霓霓!我跟妳说!母妃愿意参加今日的夏宴了!」
精雕细琢的门「唰」地被打开,空荡荡的寝室是少年掩不住的兴奋,因喜悦而绽放异彩的眼睛晶亮的搜索着房里头的黑色影子。
他先是趴下来贴在地板上探探床底,然后又将帷幔的每一角都抖了抖,地毯被掀起又放下,屏风都被他转了位置,直到满心欢喜悄然被磨成烟,他才听见那熟悉不过的一声:「喵。」
「丑霓霓!妳这坏东西!」
床上一团黑乎乎的肥胖东西被跩了尾巴拉下榻,「喵!」声极度委屈的抗议。
「本殿下说了,不许上榻。」眨眼变成冰块脸的小殿下抓住逃跑的肥猫,看着对方琥珀色的猫眼还睡眼惺忪的想蹭上床,顿时脸一黑,粉雕玉琢的手无情的打在猫屁股上。
「喵!」
「不乖。」他揉了揉肥嫩的猫肚子,无耻的黑猫又瞬间瘫在他身上呼噜呼噜的瞇了眼。
毫无自尊的畜牲模样让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丑霓霓妳太胖了。」故作老成的声线恨铁不成钢地道:「女孩子家胖成这样,本殿下还以为妳到哪鬼混,怀了个野种回来。」
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发生。从养这只猫起,便没让其离开过他的寝室,寝室的门窗永远是封死的,没有他的允许下不能擅自打开,否则便是触了他的逆鳞。
在简直是密室的状态下养了黑猫七年,霓霓除了睡觉玩毛球,便是等着殿下给牠喂食。长久下来,好吃懒做,自然体型越渐宽大。
「霓霓长得这么丑,想是也没别人愿意像本殿下这样,不计容色的欢喜妳。」
黑猫像是能听懂他说的,琥珀眼珠霎时睁开,先是象征性的用肉球赏了他一巴掌,然后又用猫舌舔了舔他的喉结,逗得他格格直笑。
「六殿下,时候差不多了。」
「本殿下知道了!」霍云又捏了捏黑猫身上的肥肉,把每一寸黝黑的毛发都梳整的服服贴贴,弄得霓霓不耐烦的用前肢搓脸。
他把黑猫放在了床脚,看了眼地上一盘吃得干干净净的鱼骨头,顺手收拾。
「霓霓妳乖乖待着。」身量未长的少年走至门边,转过身的脸上尽是朱夏的灿烂。
「等我回来再给妳吃好吃的,小馋猫。」
阖上门前,那对金色眸子专注的望着他,黑色的猫影乖巧的一动也不动,仿佛时间停留在那一刻───
永远上锁。
「喵。」
「六哥你在发什么呆!快过来看!这里有只大龟!」
他忽地回神,先是看了一眼静静坐在一旁不发一语的母妃,听见女子柔柔的问了句:「云儿,怎么不见霓霓?」
远处的妃嫔莺莺燕燕的在御花园里搭聊,父皇与皇后迟迟未到,大略扫了一眼夏宴的布置,他恭敬的凑近女子:「回母妃,霓霓染了暑气,在宫里歇息。」
「暑气?这可不行!」女子忽从位上跳了起来,举止有些狂躁的指手指脚:「云儿你怎么照顾你皇妹的!快!那清暑汤!送过去没!快送去颐华宫里!」
银铃般的笑声从百花丛中传来,像数把精致无伦的小刀划开炎炎的闷气:「姐姐今日怎么有兴致出来了?姐姐身子娇弱,这艳阳当空、繁花似火热闹的,可别刺了姐姐的眼,也染上了暑气。」
色未衰,却已墨发参着银丝的女子神色骤然又静了下来。坐回椅上,宫女一下下搧着长柄大扇,她两手捏着掌心:「妹妹有心,本宫只是想霓霓了。」
花丛中的妃子们一瞬又笑得花枝乱颤。
「云儿,霓霓没事吧?」
霍云面无表情,只是听闻母妃一句温言,便又软了目光了哄着:「没事,皇妹她没事,母妃不必挂心。」
自从当年落了胎,已成形的小公主血淋淋的被产婆捧着,母妃便失了神智。
有时候坐在宫院里,一句「霓霓可好?」,进了偏殿,兜转了几圈又问「霓霓这孩子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好似父皇与母妃真有一个小公主叫霓霓,而自己也有一个皇妹住在颐华宫。
眼前的女子容貌秀美,像御花园里的一朵盛世牡丹,却早已被这宫门四海,掏空得徒留一具金玉皮囊。
「六哥!叫你过来呢!快过来!」
霍云闻声朝池子那头看去,七弟只到他肩膀的小身板子一蹦一蹦的朝他挥手,旁边的宫女好声好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一旁的女子淡淡地道:「去吧,云儿别贪玩就行。」
得到身旁人的允许,他楞了一下,便往池子那头走去。很多时候他自己也没弄明白,静时像一做玉菩萨,躁时能摔了殿里所有东西的母妃是真疯,还是装疯。
池子的水碧绿天光,好奇心一向旺盛的七弟旋即跩过他的手:「六哥你看!那龟可大了呢!」
只见一只墨绿的大龟沿着池边的石头很是缓慢的爬着,体型倒是真如男孩所说的,有些大了。霍云的男孩心性顿时也被提了起来,听着七弟兴奋道:「我们把牠抓起来!」
「殿下!不可阿!危险!」
「哎妳滚一边去!六哥快!你抓着我!我抓那大龟!抓着了还可以给父皇熬汤!」
这宫里的畜牲可不能随便熬汤,眼看那宫女上前想拦住已经踩在池边大石上的两位小殿下,却在一脚踏上那块石头的时候,狠狠施加了力道───
两位兴头上的殿下只觉脚下大石松动,「咯」一声,眨眼间的功夫便你抓我、我抓你的连着大石朝池子掉下去───
肉体伴着石头溅起硕大的水花,御花园里的人们慌叫:「阿!──六殿下和七殿下落水啦!──」
池边乱成一团的东撞西撞,本来远远赏花的脂粉女人们似是嫌场面不够乱,一个比一个叫得更响更凄厉。
救人的时间一秒一秒被拖去,刹那间,一个匆乱的人影奋不顾身的跳进池里。
───凉,且沉。
霍云在水里蹬脚着要浮上水面,这池子居然比面上看起来的深,他死撑着眼睛看着顶上的水光,挣扎着想往上游去。
白色的泡沫一串串遮了视线,眼角瞥见七弟的脚在水里踢得凶猛,凝神一看,竟是一同落水的宫女勒住了七弟的脖颈不放!
那宫女乌发如水鬼一般档去了大半光线,他当下便想大喊「放开他!」却忘记自己身在水中,一开口便吞进大口池水顷刻被呛得要窒息。他憋着往那方游去,发现七弟的小脸已经瞳孔大凸,皮肤发紫,嘴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张开,任由水无情的灌了进去。
然后那双鬼手朝自己伸了过来──勒住了他的脖子逼他也像七弟一般张嘴迎接死亡。
脚下无力的蹬水,瞳孔不受控制的想往上翻,乌发包围着他让他看不见任何希望,那一刻,他十三岁的脑袋里是空白的。
一束光线穿透发丝射了下来,一朵王朝的牡丹奋不顾身的朝池底坠落。
母妃与那宫女交缠在一块,像是如平常的在发疯,他还被踹了一脚,失去任何力量的身子迷迷蒙蒙的往上浮去───
浮向那如灯灼灼的季夏,而牡丹花盛倾绽放在御花园冰凉的池底。
旦月,百花丛绚丽得刺目,七皇子霍琅薨,玉璞宫丽妃香消玉殒。
峥嵘栋梁,一旦而摧。
水月镜象,无心,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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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这种东西 真的写起来很起劲阿(烟)
最后一句原文应该是\"无心来去\",但配合文意和整个语气 我改成了两句 无心和归去。
回忆差不多了!剧情下一章会进行下去~
之后应该也会开一本这种调调的古代言情,发现本姑娘还是喜欢这种调调_(√ ζ ε:)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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