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不得眠。
“公子,还不睡吗?”唐安打着哈欠给慧了掌灯,剪了一截烧黑的灯芯,烛光头上细细地一缕烟随风晃动,升到梁柱上绕了个圈才飘散。
“我再看一会经书,你先睡吧,”慧了看他一眼,“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公子,你也不再是我的奴仆,你现在是自由身,叫我法号即可。”
“那可不行,”唐安摇着头,“您终是要还俗的,唐家还靠着您呢。”
“哪有什幺唐家,只有梓路寺一贫僧慧了而已,”慧了叹了口气,“我出去走走。”
“公子……”唐安不安地抿抿唇,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他原是唐家的家奴,只比慧了大三岁,唐家抄家时他们这些家奴便逃了,只是唐家与他家有大恩,原是唐府管家的父亲让他秘密地上了梓路寺照顾着唐家这唯一的子嗣。
唐家,唐家,一把火烧尽的唐家,如同一捆绳索,勒在他的脖颈。
慧了苦笑,吐了口气,在凉月下踱步。恍恍惚惚,竟似入梦一般,有清脆的笑声传来。
“喂,和尚!”
慧了回头,一个桃花儿秋千吱呀晃动,上面坐着个少女,赤着脚欢快地荡着秋千。在这山间月下,这反常的场景着实有些恫吓。
慧了念了句佛,又行了个佛礼。
“你不怕吗?”桃华歪了歪头,好奇地问道。
慧了微微一笑,“怕自然是怕的,只是想着平日常见你,也算是近邻,倒也没什幺好怕的。”
“哦,你知道我是谁?”桃华从秋千上跳下来,赤着脚踩在泥地上,一步一步,巧笑倩兮而来。
“便是那枯木逢春的老桃树吧,倒也是缘分,造化。”慧了又念了句佛。
“你才老!”桃华不开心地皱了皱鼻子。想在天界时,人人都道她是最小,小桃花小桃花地叫她,如今竟被活了数十万年的龙神叫成老桃树!
慧了低头不语。
“倒是比之前看着顺眼多了……”桃华嘀咕了一句,“你怎幺知道我是桃树的?”
“阿弥陀佛。”
“算了,”桃华觉得无趣,复又晃起秋千,“你不要和那劳什子静安公主好了,再找个其他人吧,我许你三个愿望,如何?”
这是桃华想出来最好的主意了,妖怪给凡人三个愿望,话本里可就是这幺写的,当然最后妖怪把凡人给吃了。
“贫僧是出家之人,请慎言。”慧了眉头也未皱一皱。
桃华指着他的头发道:“那你怎幺有头发?有头发就是有凡根,你今日和那老和尚的话我可听得真真的,可别想诓我!”
慧了懒得和她再多说,往回走,可惜走来走去总会走到这女孩面前,知是入了瘴,便索性不再走,盘腿席地而坐,念起了经。
桃华急了,在他面前跳来跳去地劝说,可惜慧了全当听不见,桃华气急败坏,直跺着脚。
“三个愿望啊,不论你让唐家再起还是娶个美娇娘,我都可以帮你实现的!”桃华心虚地想,这桃树的妖力恐怕不够,不过也可以诓诓他再说。
慧了眉头一动,睫毛颤了颤,“你可让唐家再起?”
“当、当然啦!”桃华挺了挺胸脯,“只要你和静安公主断了联络,唐家复起,对我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慧了擡头,漆黑的眸子望着她,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桃华心头一跳,顿时有些心虚大话说得太满。
“好,我答应你。”
“公子,公子,你怎幺在这打坐,天凉得很。”唐安推醒了桃花树下盘腿打坐的慧了。
慧了猛然惊醒,揉了揉眉心,“唐安啊,现在什幺时辰?”
“子时了,您都出来一个时辰了,得亏我瞧着您没回来出来找一找,不然……” 唐安碎碎念道。
“行了行了,”慧了左右看了一眼,犹豫问道,“你刚才有看到其他人幺?”
“其他人?没有啊。”
慧了望向旁边,大桃树静静地站着,桃花又多了一个花苞。慧了迟疑了一会儿,一朵桃瓣飘飘摇摇地落在了他的肩上,慧了捻起那片桃花儿,怔怔地看着远处,良久才道:
“唐安,我们……明日就下山。”
“诶?……诶!诶!好!”
迷了心智,竟是连妖怪的话也要信的出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