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卫子瞻是个乖宝宝，靳磊只会去招惹女人，到处惹事生非的石霖被江敬贤强行镇压之后东校“沼气池”竟相当消停地熬过了期末考试，继而迎来所有学生一年中第二期待的长假。

班级的名次有那幺一点微妙的进步，从倒数第一变成了倒数第二，不过以前也有过这样的运气，校委会示意性地口头予以了一点肯定，随后便只字不提了。铁处女在班会课上什幺都没说，只默默将期末成绩榜贴上告示板，然后分发了假期习题册，跟着一起分发下去的还有影印版本的从初中到现在历次大小考试个人作文合集册子。

“假期作业没有完成的开学后早操时间去广播室实名朗读。”这是她离开教室前扔下的最后一句话。

班级旋即骂声四起，顷刻便有人直接开始讨论如何分配任务抄作业，毕竟几个月的相处让他们也明白了余晴是绝对做得出这种事的人，然而翻开习题册却发现几乎每个人都不一样，不是AB卷试题那种程度的不同，而是实打实的，每一题都不一样。

骂声四起立刻变成了怨声载道。

“铁处女真是个性生活不协调的变态！”

不知道是谁说了这幺一句。

石霖最近心情不错。

他当然不会承认江敬贤天天找由头提溜他去警察局写的试卷奏了效，但是年级名次提高了五十名确实让他最近在家的日子过得很舒爽，压岁钱比往年厚了大约两公分，每次看到他都一幅孺子不可教丧气脸的老爸也终于给了他好脸色，嘴上再怎幺不屑，16岁的少年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转变对他来说相当受用。

如果他的父母能不要这幺尊师重道的话。

穷也好富也罢，家族聚会上永远逃不开的一环就是相互攀比小孩，往日里石爸爸只能硬撑着笑脸听别人吹嘘完自家小孩之后用力地恭维一下自己，再宽慰地夸夸石霖，几分真几分假久经商场的中年人心里再清楚不过，“如果霖霖能听话一点将来一定不可限量”“如果石霖听话一点我家小孩怕是拍马都赶不上”“如果石霖听话一点……”再多的假设终究只回归那一句话，“如果石霖听话一点”一直是他心里拔不掉的一根刺。

但是今年不一样了。

石爸爸满面春风地端着酒杯听着来客夸石霖这次在学校有多大的进步，描绘得认真好学奋起努力仿佛亲眼看见混世魔王被改造成了骨干三好学生。实际上即便进步了五十名石霖的成绩也不过是从东校下游末尾上升到了下游前段，连中下游都没挤进去，然而这对于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来说已经是相当意想不到的收获了，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收到儿子成绩单时从心灰意冷地接受现实到不可置信再到喜不自胜的那种心情转换，这种感觉比他年轻时第一次成功靠自己成立一个跨国商业大项目的成就感还要强烈。

石霖是他投资最失败的一个项目。为了进学校捐的大楼，为了提高成绩请的六个家庭教师，为了约束他以五倍的价格强行塞进去的补习机构，然而结果却是被塞进全校最差的班级，六个家庭教师相继骨折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来应聘，还有闹出事以后被他多花一笔赔款镇压下来的补习生家长。

所以当有人提案年前一定要请这位新任班主任吃顿饭的时候他便非常重视地提上了日程。

然而被余晴在电话里非常无情又合理地拒绝了。

但这反而让石家父母对这位班主任的好感又提升了不少。他们亲自采购了礼物，又将窝在被子里睡懒觉的石霖拉起来，特意选了一个良道吉日登门拜访。

可能真的是良道吉日。石霖瞪着走在前面的两家父母，心里直想把一旁唧唧呱呱的卫子瞻嘴巴堵上。

“……我都说了根本不用去可是他们不听我的嘛！”卫子瞻东拉西扯讲了一堆废话，最后发现石霖面色不善明显想打人，便顺着他来了这幺一句。他面上气恼，心里其实是有些感激铁处女的，课后补习和个人习题册确实很有作用，但他不能当着兄弟的面说出来，不然石霖可能要气出脑血栓。

登门拜访其实他也没什幺意见，不过没想到碰巧遇到了同样要去登门拜访的石霖父母，还跟着个像去寻仇的石霖。他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只希望别出什幺事才好。

出来应门的是个女人。

不对，铁处女也是女的，应该说出来应门的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石霖和卫子瞻还没反应过来，两家父母倒是先反应过来了，经常在酒会上见到的人就算没合作过也相当熟悉：“王小姐，好久不见。”

女人叫王梓菁，今年30岁，S市最大奢侈品代理集团的董事，未婚无子。所以她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是相当不合理的。王梓菁回过招呼同时也看出对面的疑惑，笑吟吟地将门打开了一些侧身让人站进来：“我是余老师的朋友，她现在出去买东西了，进来等她吧，外面冷。”

进门了也相当尴尬。空旷的屋子，仅有的两张凳子，坏掉的暖气片和不知道放了多久的一次性纸杯，怎幺看都不像准备迎接客人的地方。王梓菁熟门熟路的摸进厨房烧了水，将热水倒进一次性纸杯递过来的时候还亲切地提醒纸杯放久了堆了灰，拿着捂捂手就行还是不要喝了，看起来对这个地方相当熟悉。五个大人两张凳子谁坐都不合适，最后凳子给两个小鬼坐了，大人们端着水杯站在客厅寒暄，俨然一个低配酒会。

余晴打开防盗门的那一刻石霖在她眼里看到了相当不愉快的光，但很快就隐匿了去。家长们迎上来自顾自地寒暄吵得她脑仁疼，准备张嘴送客的前一秒有人拍拍手提议说难得聚在一起大家一起吃个饭吧，一呼即应连让她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抿嘴把话咽下去。

石霖难得看到这个女人吃瘪，心情好得不得了，心里拍手称快直呼这次来得值，卫子瞻没有捕捉到这些细小的表情，看着旁边笑得仿佛发病的石霖莫名其妙。

被大堂经理领进包厢的途中听到耳边传来小小的骚动，石霖擡眼发现是餐厅的年轻服务生看着他们的方向小小声交头接耳，时不时嬉笑一下，神色少女粉面含春，他对自己和卫子瞻长得好是相当有自觉的，但并不表示喜欢被这样围观，刚要张嘴骂人发现服务生的视线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越过自己看向他的侧后方，顺着看过去结果令他有点结舌。

这群女人竟然在看一个女人？

他这才注意到余晴今天的打扮有点奇怪，老土的眼镜被摘下露出原本就相当英气的脸，长发反而被收起来放进帽子里，男士厚呢大衣和灰色围巾完全遮住女性身体的曲线，长裤底下是深色的切尔西靴，配上她本身就有178的身高，和她身边的王梓菁站在一起简直可以说是合格的俊男美女搭配。

画面和谐得让石霖有点发毛。他的心情莫名又开始不好起来。

饭桌上形成了楚河汉界。

卫子瞻看看左边低气压的石霖，再看看右边更加低气压的铁处女，开始对原来他嗤之以鼻的大人饭局产生向往：不管怎幺样我想进到融洽的那边去！然而对课业都只能算勉强接受的小朋友CPU根本运行不了那幺多复杂的弯弯绕绕，嘴巴张张合合硬是插不上却一句话的感觉像个痴呆，这让他非常挫败。

整场饭局石霖和余晴都没有动筷子，卫子瞻坐在中间战战兢兢地夹着菜看着另外五个人交谈甚欢食不知味。

就当卫子瞻觉得这场人生中最漫长的饭局为什幺还没有结束的时候这群人终于起身决定要走了，三个商业人士都喝了点小酒，原本都是自己开车过来，现在开不了车只能临时打电话叫来已经休假的司机。

石霖送走卫子瞻一家又看着父母坐上车，找了个借口说要出去玩没跟着一起上，石爸爸今天心情不错，居然没有找茬随他去了。他走进大厅沙发区在余晴的旁边坐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陷入一片沉默。他换了个姿势和余晴一样仰头靠在沙发背上假寐，快要睡着的时候王梓菁终于补好妆从洗手间出来了，在石霖看来尖得不知道立足点的高跟鞋和大理石地板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脚步声不紧不慢地靠近，最后在余晴面前站定，将手里的宾利钥匙拿到她的跟前：“我喝酒了，送我回去。”笑容倨傲，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是她的女王。

石霖看着余晴睁开眼保持原来的姿势盯着王梓菁没有动作，就在他以为她要给王梓菁难堪的时候余晴站起身接过了钥匙：“走吧。”

坏学生忙不迭站起来：“我也去。”

余晴闻言回头：“你去干什幺？”

坏学生看着女王似笑非笑的表情气定神闲：“我不是要去送她，我要去你家写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