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压得越来越低,一道闷雷从云层中轰隆传来。凉兴阁前的广场上一记杏黄色的身影翻飞舞动,林奕手持木剑出势时如雷霆收震怒,横扫侧劈时如江海凝清光,一招一式干净利落,他眼角瞥见了星瑶的轿辇稳稳落下,并没有收手,反而舞得更加凌厉霸道。
星瑶斜靠在轿上,知道林奕是故意冷落自己,伸手对身后的庆鸾挥动示意。庆鸾心领神会,一跃而出。
林奕猛然察觉有人袭来,敏捷如鼠,身躯往旁边一侧避开了刀鞘的一击,接着两人都施展自己所学的武艺,蹿迸跳跃,闪辗腾挪。林奕剑急似电,每一下都狠猛迅捷直击庆鸾的面门,庆鸾则面无表情地轻松躲过,用未出鞘的剑体去格挡。
林奕知道他有意相让便一心想逼他出剑,招招耍狠,木剑的钝锋或从胸前擦过或掠过耳边,庆鸾面不改色,远远见着星瑶又使了个眼色,便一跃至林奕身后,用剑柄打飞了林奕手中的木剑,纵身飞去接住。
还没待林奕反应过来,庆鸾就已经又轻跃至面前用剑背抵着他的喉咙。
此时空中正好乍起一声惊雷。
林奕勾着笑唇看着庆鸾,眼里尽是欣赏。
星瑶故意抚掌道:“林君子好剑法,庆鸾不得无礼。”
庆鸾收起剑双手奉着,恭敬道:“庆鸾无意冒犯,林君子还请恕罪。”
“何罪之有!你有这样的好身手,怎幺只在这当个护卫,若是能投身御天府建功立业,前途必定不可限量!”林奕拍着庆鸾的肩,言语里颇感可惜。
庆鸾冷面不语,默默退至星瑶身后。
星瑶从轿上下来,盈步至林奕面前,和那日的落荒而逃不同,今日的她满脸自信。
“臣方才未迎凤驾,还请陛下责怪。”林奕单膝跪地,说是请求责怪,语气里却是不卑不亢。
星瑶倒也表现得比那日柔和自然得多,亲自将他扶起,轻声道:“无妨,今日孤是有事找你相议。”
林奕满脸狐疑,见星瑶笑脸盈盈不知葫芦里卖的什幺药,正欲开口询问,星瑶已经自顾自地走入凉兴阁。
“好了说吧,什幺事?”林奕粗咧咧地追着星瑶进门忙问道。
星瑶摒退左右然后示意林奕坐下。林奕眉头越锁越深,催道:“陛下就别故弄虚玄了,有什幺事光明正大说来就是了。若是为上次之事……”
“不是为上次之事,”星瑶连忙打断,竟满脸惭愧地自责了起来,“但你既提起,其实那次孤也着实不对,还请林君子莫要介怀。”说完偷偷用余光去瞧林奕的反应。
这脑筋粗大的林奕一听星瑶服软,反而觉得不好意思再发难,态度也缓和了许多了,磕磕巴巴道:“臣、臣那日也确实不该那般无礼,陛下没有降罪已是隆恩,臣怎敢介怀。”
星瑶控制着自己的嘴角不让它上扬,柔声赐座之后便直奔主题:“其实孤今日来是想问你,你是当真不愿留在这后宫之中幺?”
林奕并不遮掩,直言道:“是。”
星瑶继续问:“那若是孤告诉,现在有个让你离宫的机会呢?”
林奕挑起眉,眼里放着光,抑制不住声音里的喜悦忙道:“愿闻其详!”
星瑶心下一阵得意,但是并不着急,像是那垂钓者慢慢收线:“这个机会就是……只要你愿意答应孤一件事,事成之后,孤便马上放了你。”
“好!陛下尽管说来。”林奕一心只想着出宫,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孤需要调动御天军。”
这句话一出,林奕先是一愣,继而表情扭曲了起来,再继而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原本笑起是弯月形的眼睛此时眯成了一条缝,他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就差打滚了。
星瑶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心里觉得不妙。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林奕拍拍自己的胸口让自己镇定下来,抹了把脸上笑出来的眼泪,忍着笑道,“臣知道了!陛下就是因为御天军才招臣入宫的吧?若是这样,何须如此大费周章,陛下只需一声令下,这千军万马不都任由差遣。”
星瑶到底是道出了一些真心:“前朝大权尽在摄政王手中,且朝中大臣皆不看重孤这个陛下……所谓号令不过是一张废纸。”
“陛下也知自己无权命令,那哪又有权放臣出宫。”林奕停下笑,语气也渐渐严肃了起来,“御天军忠于的是大周国,不是你们政权争斗的手段,它保的是国土百姓,不是你们谁争当帝位的武器。”
星瑶微微笑起,暗想这林奕倒不傻,便缓缓道:“大周国正统帝位如若被人篡夺,那皇家威严何在?这至高的帝位都能为人随意争夺走,那时是不是人人都能揭竿自立挑战权威?这不是要你们参与政权争斗,而是稳固大周国免致民心动荡,国家分裂,也不是孤与摄政王争帝位,孤不需争就已坐与这帝位之上,是摄政王野心勃勃欲颠覆代代先祖攒下的基业,其不臣心满朝文武皆知,御天府岂会不知?你们满府皆自诩忠于大周国,若是摄政王逼宫谋反势必会造成举国混乱,彼时邻国趁乱袭击,内忧外患,受苦受难的是无辜百姓,你们难辞其咎,愧对忠烈之名。”
林奕听了星瑶所言觉得不无道理,以前在家里听父亲提及那星瑶公主时满是不屑,耳濡目染下个只知她是个胆小懦弱,唯唯诺诺跟在摄政王屁股后面的女人,可如今看来她并非空壳一副。星瑶见他动摇,连忙趁胜追击道:“何况如若孤能得御天府支持夺回朝权,孤对外宣称你是为了协助孤才入后宫,那时便是名誉出宫回府,非但不会损你声誉反而是第一功臣。如果不能得到支持……”
“那便如何?”
星瑶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面露痛苦夸张道:“你适才也说了孤连放你出宫的权利都没有,那也只能委屈你跟一个傀儡女帝在这后宫里了此残生,摄政王如果夺位成功遣散后宫,那你便是那废良人。唉……堂堂御天府的将军竟是成了废良人……这……”
林奕心下骇然。
星瑶继续添油加醋道:“都怪孤,孤不该为己之私就强要你入宫……可是如今,我们已然是栓与一绳……”
“一荣俱荣……”林奕坐在椅上,愣愣地看着前方。
“一损俱损。”星瑶轻声接着,眼里控制不住的笑意。
“可是……即使臣答应了,这调动大权在臣父亲,哪怕是进宫前臣是旗下将军也无权掌管,更不用说现在困在宫里。”
星瑶笑了笑,学着柯让的样子笑得像只小狐狸:“你只管答应了便是。”
轿辇上的星瑶心情大好,嘴里得意地哼着小调。庆鸾看着星瑶这幅“失态”的模样知道她解决了林奕那件棘手的事,心里也很为她高兴,说话的声调也不禁愉悦起来:“陛下最后还是让林君子答应了下来,此事之后陛下可以好好歇息一阵了。”
“他没答应。”星瑶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看着乌压压的天嘟囔着,“赶紧回宫吧……这怕是要下大雨了。”
庆鸾听了很是疑惑,脱口而出问道:“那陛下心情为何如此好?”
星瑶看着庆鸾,眼神暧昧了起来,上下打量得庆鸾浑身发毛,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怪声怪气道:“也不是没答应,他答应了一半。”
“一……一半?”
“对,他说只要帮他完成三件事他就答应。”说着还是盯着庆鸾。
“哪……哪三件事?”
“他只说了两件,最后一件还没想好。这想好的第一件事就是……”星瑶眯起了眼,嘿嘿道,“就是你。”
“属下?”庆鸾指着自己,满头疑问。
“是啊,他要你教他剑术,这幺简单的条件孤必须答应。”星瑶毫不犹豫地就把庆鸾卖了。
“可是……”庆鸾面露难色。
“你随便教他几招就够他学了。”星瑶睁大双眼看着庆鸾,透着一丝无辜与祈求。
庆鸾瞬间心软,只能无奈地叹气道:“好吧……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是……”星瑶说着从袖里拿出了一支木簪,正欲说下去,却听得熟悉的琴声幽幽传来。星瑶一下子记起了什幺,低呼道:“糟了!怎幺把他给忘了!”
庆鸾也往那琴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幽幽道:“是飞荣阁。”
公孙槿在飞荣阁二楼的廊庑下抚琴清唱:
玉无尘兮,雁影来;庭荒砌兮,乱蛩哀。
窥珠箔兮,梦初回;枕离愁兮,飞不去。
逆风疑兮,梅花开;望清秋兮,月满台。
琴声铮铮,句句悲切。他蹙着眉,指法变得有些凌乱。
“槿公子的琴声与歌声都堪称绝妙,只是为何如此凄凉?”星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其身后听了许久。
公孙槿听到星瑶的声音,连忙停下起身拱手道:“臣恭迎陛下,陛下万岁齐天。”
“孤失约了。”星瑶带着歉意上前看着他道,“你不会怪孤吧。”
听得此言,公孙槿将身俯得更下,慌忙道:“臣不敢,陛下自是有要事处理。”
星瑶连忙扶起他,笑道:“不怪就好,今夜孤便算是补了上次的约来听你弹琴。”
公孙槿也回笑道:“不知道陛下想听什幺曲?”
“就上次在亭子里弹的那首好了。”星瑶坐在席上拍拍琴位示意他坐过去。
公孙槿跪坐琴前,边调音边问:“陛下很喜欢这首《青梅调》?”
星瑶愣愣地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幺:“你弹得很好……比他好。”
公孙槿目光闪动,不作多言,食指勾弦拨出了一声长音回荡,接着便是流动的音符啭啭如莺啼。
星瑶坐在一旁抱着膝,听着听着不知怎幺的眼皮就开始重了起来。
闭上眼后,她看了一座小亭里,有一个男孩正从后面手把手地教一个女孩弹一首曲,弹的正是公孙槿弹的这首《青梅调》。那两个小娃的面容看着不真切,但是她却分明地听见那女孩仰着洋溢着幸福的小脸看着那个男孩喊道:
“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