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赐幼女

建始元年春,东魏天下满城素缟,为孝帝驾崩而哀悼。《东魏史.武帝本纪》:元康十五年十一月,孝帝薨,太子安衍袭位,为武皇帝。武帝初即位,诏次年改元,年号建始,原太子妃林茹为后,太子侧妃封悦为惠妃。

宫中的局势变幻莫测,而百姓的日子亦福祸相倚。坐落于东魏王朝都城淮昌的北方二十里的小城渭中县,有个医馆名叫杏和堂,此刻,杏和堂后院的厢房里,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令听者伤心,闻者泪流。年轻女子抱着怀中了无生气的女儿哭得肝肠寸断,直至昏厥。一旁的年轻男子面容悲戚,见爱妻如此,愈发心疼自责。

男子,杏和堂年轻的小余大夫,去岁迎娶县里官学嵇夫子唯一的女儿嵇妍为妻后不久,因岳母大人仙逝,嵇妍心绪波动兼之体弱,孕体几度见红,亏得小余大夫与父亲余大夫以药物维系,方才稳定胎像。然而胎儿出生后便先天不足,孱弱多病,便是小余大夫和余大夫二人合力,为女娃儿使出了浑身解数,亦无法挽留这苦难的孩子。

未免妻子看到女儿再次情绪失控,余川安置好娇妻后,便将孩子的尸身装了棺木,雇了马车前往城外的岳丘山埋葬。

余川默默带着孩子出了城,没有惊动他人。将女儿葬在岳丘山山坡上的一处草木稀疏之地,立了块用松木刻着“爱女余欢之墓”的木牌,余川凝望着女儿小小的坟头,心里默想,生亦何欢,女儿你安心离去,若有来世,再投胎来做阿耶的女儿……天色将黒,一直静立不动的余川终于回身,双眼布满了红丝,他赶着马车缓缓往回城的路行进。

马车未过岳丘山,忽然隐约传来微弱的婴儿哭声,余川以为是自己过于哀悼女儿出现了幻听,摇摇头继续往前,哭声越来越响,余川眉间一凛,确信自己不是听错了,举目四望,寻着哭声的来源,终于在一个枝繁叶茂成两人合围之势的大树枝丫上,发现了围着明黄带龙形暗纹布料的“物事”。余川撩起了长袍下摆,从马车上取了一截长索绑在腰上,顺着树干爬到了枝干交汇处站稳,取下了那明黄“物事”,才知道这是个女娃娃,而且应该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娃娃,面上红通通皱巴巴,身形与小猫所差无几,不似足月的孩子,该是早产的婴孩。

看着枝叶压弯的幅度,大树顶上空了的一处及地上掉落的枝叶,余川确定这娃娃是从高处掉下来的,沿大树一边为悬崖,崖上几里之处为东魏国寺昭化寺所在,这是哪家的女眷上香时不小心将孩儿遗落了吗?还是被遗弃的呢?从如此高的悬崖上落下来,这孩子仍然哭声有力,身上未见明显伤痕,实乃大难不死,幸运之至。

余川心想莫不是上苍可怜我失女之痛,赐此女于我?将这女娃娃带回家的念想压住了为孩子寻亲的想法,余川抱着孩子愈发珍惜。用绳索把孩子在背上绑好,余川又顺着枝干小心翼翼的爬了下去,坐到马车上,孩子仍旧哭声不止,余川哄了片刻,孩子才似倦了一般抽抽噎噎睡去。

将孩子放置在马车中,余川想该尽快家去,不知孩子是否饿了,便匆匆赶着马车,刚好在城门落锁前进了城。他不知道的是,马车离开林子里不久,一批身着黑衣的高大蒙面人来到他停车的地方,观察着附近的行迹,之后交谈了一番,把踪迹扫平之后便离开了。再之后不久,一大批身着铠甲的侍卫也来到此处四处搜寻,甚至天黑了也没有停止的意思,第二天这批人留下一半在此处继续搜寻,另一半的人则到附近的城郭中询问守城的卫兵,是否有人带着婴儿进出城中。

余川时常出城采药,城中守卫均已熟知,而此次他送女儿出城时亦以采药为名,回城亦无异常,是以守卫均不知余川进出城一趟,一来一回间两个孩子已经掉了包。

余川回到家中,嵇妍尚未醒来,此时他方察觉到裹着孩子的布料乃明黄之色,材质贵重之极。余川心中砰砰直跳,这锦布,这颜色,用者非富即贵,那这娃娃,岂不是……余川不敢再想,失女之痛让他亟需这个孩子来安慰,而且,妍娘更需要。于是他将那块明黄布放到几乎不曾翻开的柜子底下,就让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吧。

给孩子换上之前为女儿准备的衣物,他发现孩子的后腰部有一块红色胎记,状如新月,倒是新奇,不知是否会随孩子长大而渐消。他见孩子的胸口挂着用绫丝绕成的绳子系着的一块价值不菲的半月形玉玦。该是她的父母留给她的,他想。余川本想将这玉玦收起来,但玉有温养的功效,这孩子早产看起来也体弱,还是给她挂着吧,平日里衣物遮着,应该不会被人看见。只是这绫丝是不能用的,一看便知是官家物品。他换了一条普通的五色缕将玉玦穿起来给这女娃儿戴了上去。

嵇妍醒来的时候,习惯性的去摸旁边的孩子,手刚一伸出去,她便想起她的女儿已然离世,她眼泪上涌,未及落下,便摸到了旁边的娃娃,她急忙侧身去看,只见一个模样小小的娃娃睡相安然,嘴巴还嗞嗞碰了两下,皱巴巴的模样使嵇妍眼泪哗哗而下,这不是她的孩子,嵇妍的欢喜瞬间落了空。余川在外间听得她的哭声,赶忙进屋抱着她安慰。“妍娘,我知道你心疼难受,我也是,但孩子的事,已是事实,再难过,孩子也不会回来了,你身子不好,莫再流泪了。”说罢顺着她的泪珠吻到了她的红唇。嵇妍小嘴被堵住,只得呜呜挣扎,一把推开了余川,问道,“这孩子从何而来?你莫不是偷了人家的孩子来哄我?”“怎幺会,这孩子……”,余川将今日拾到女娃娃的事告诉了嵇妍,但孩子身上裹的布料和带着的绫丝之事,他并没有透露,他不欲妍娘多想,以后把这孩子当做我们的孩子即可。嵇妍听闻事情的经过,也认为这孩子乃上苍赐给她弥补她丧女之痛的,于是她满心的母爱,便转移到了这孩子身上,摸着她的小脸,亲亲抱抱不肯松手。

余川心知她的难受,便也由着她。夜里嵇妍被孩子的哭声吵醒,想来是饿了,嵇妍习惯的解开衣裳,将孩子挪到胸前,觅食的本能让孩子自寻找到了乳头,用力的吸吮着。嵇妍心中是满满的充实感,余家不比嵇府,没有请奶娘喂养,所以她本就在哺乳自己孩子的时期。上苍让你来做我的孩儿,为娘会好好爱你的。

为了让女娃娃过上正常的日子,余家对外宣称此乃亲生女儿,连嵇夫子亦不知这外孙女乃捡到的。因着女儿与这女娃娃的出生时日相近,女儿离世之事外人不知,这孩子便以余川之女的名义,在这方天地成长着。

给孩子取名的时候,余川言妍娘乃才女,应让你来取。嵇妍曰这娃儿与余郎有缘,乃是余郎拾得的,你来取。最后余川金口一开,取“苡”字为名,是为余苡。嵇妍问此字之意,余川道,“薏苡,食物,药材,味甘,易长成;芣苡,药材,食物,味甘,遍地栽。我希望苡儿能如此药,遍地开花,极易成长,不畏风霜,不惧苦寒。”嵇妍闻言,欣然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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苡,音同以,意思如文中所说,通常指薏仁。芣苡,芣,fu,二声,车前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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