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容轩是在三年后回的雍京。去时他孤身一人,来时他带上了金国大汗的头颅,以及一场大胜。
太子和梁王万万没想到这个初出茅庐的弟弟竟能在北疆立稳跟脚,还带着那群桀骜不驯的丘八立下这等功绩。别说他们,便是仁宗也没想到卫容轩能给他这幺大一个惊喜。
卫容轩入京之时,从城门到皇城的那条道路两侧挤满了人,肩挨着肩,脚接着脚,旁边的商铺、楼馆上的观礼位置也是千金难求。
当一身银甲的卫容轩露面时,熙熙攘攘的街道蓦然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金国自华朝建国以来,就一直是华朝的心头大患。这幺一个异族小国曾经却困住了华朝开国太祖,这是所有华朝人的耻辱。可惜金国人游牧出身,民风剽悍,国中之人,男女老少,具是骁勇善战,以至于金国侵边数次,而华朝却始终束手无策。
然而卫容轩于军略一事上实是天赋异禀,自他去了北疆后,金国军队竟是再没在他手上讨得好去。更难得的是他的运气也一样异禀,金国大汗率军来掠,路上却遇到卫容轩布置好的埋伏,大败而归,更糟的是在战乱中被卫容轩一箭射中要害,当场落马毙命。大汗死后,他的十三个儿子为了汉位,开始了内斗。在华朝的帮助下,十三个王子死了七个,剩下的六个把偌大的金国整得四分五裂。华朝多年积患不复存在,卫容轩声望大涨。
不过路边的百姓之所以欢呼可不仅仅因着卫容轩的功绩,还因着这幺一位年轻人物竟还是个貌比潘安的俊美人物——没听见欢呼声中多是女子的声音吗!
北疆粗粝的风沙令卫容轩那张原本过于白皙的肤色转为小麦色,还为他英俊的眉眼里添上了刚毅的气质,缓和了他原本过于精致的五官带来的纤细感。
坐在一间茶馆雅间里遥遥望着那三年未见的兄长,卫韶突然意识到——
原本的俊美小生已长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时间一晃而过,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没变。
在完成献首礼后,卫容轩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昭元殿寻自己放在心间牵挂了三年的人。
——扑了个空。
卫韶应姑母新城公主邀请,去参加对方举办的宴席了。
从宫人那闻说此事,春风正得意的卫容轩脸色沉了下来。
卫韶因着幼时多病的缘故,在人际往来上一贯单薄,什幺时候竟会愿意浪费时间参加这种无聊的宴席了!
宫人战战兢兢地解释,自卫容轩离去后,卫韶性格渐渐变得外向起来,这三年来竟是结交了不少朋友。
卫容轩沉默下来。
三年的时光所拥有的威力似乎比他想的还要巨大。
新城公主见到卫容轩这位不速之客时,讶然道:“皇兄居然没留九郎你用膳!”尚未等卫容轩解释,她倏然领悟过来,摇摇头叹道:“想来是挂念十娘吧!你这个兄长当的跟爹也不差什幺了。”
卫容轩此时已是整理好脸色,一派从容的微笑,被打趣了也不恼,问道:“三年未见,确实放心不下。”
他这般直白,新城公主反倒不好再打趣,直接领了人到后院去。
新城公主是仁宗的异母妹妹,虽为异母,但也颇受宠爱。她早前嫁过一次,对方也是先帝亲自挑出来的人物,出身名门,容貌俊美,才华出众,跟她乍的一看也是一对佳偶。可惜这段看似美满的婚姻以和离告终。新城公主和离后并未再嫁,而是在自己的公主府上养两三个男宠,悠闲度日。只是她是个爱热闹的人,每年都要举办诸多宴会取乐,尤爱邀请各种年轻的官家男女来参与。多年下来,她的宴会中还真凑成了几对,传出了名声,那些未婚男女就更乐意参宴了。
卫容轩穿过形形色色的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女,一眼就看到亭子里正端坐着欣赏景色的卫韶,她的身边有两个年轻的女伴,其中一个凑过她耳边不知跟她说了什幺,逗得她轻轻笑了起来,头上插着钗环跟着轻轻晃荡了起来。
卫容轩见此,心中像是被一根羽毛若有似无地扫过,酥麻酸软。
卫韶此时已是十三的年纪,正好处在幼女和少女中间的过渡期中,兼具幼女的纯稚和少女的明丽,衬着她美得过分的面容,能轻易夺去别人的呼吸。此时只是微微一笑,整座院子里突然之间就静了一瞬。
卫容轩脚步微滞,等得余光瞥得亭外几个男子掩都掩不住的眼神时,久别重逢的喜悦转做怒火,一下子烧了起来,几乎把他这三年练出来的克制都烧个精光。他大步踏入亭子中间。
亭中其余两个女子见着这位突然闯进来的男子都有惊讶,待见着他身上的亲王礼服,想想朝中的几位亲王的年纪,立刻就意识到他是谁——卫容轩连礼服都未来得及换,就奔过来找卫韶。那两个女子不由把眼神投向卫韶身上。
虽是见着三年未见的兄长,卫韶脸上却没有多少欣喜,方才那点浅淡的笑意此时已是销声匿迹,她用冷淡的眼神看着卫容轩,仿佛眼前这人只是一个陌生人一样。
她这样的神色便如一盆油,迎头浇到卫容轩原就烧着的怒火上,令其越发旺盛。卫容轩心下怒极,面上反笑着柔声道:“韶儿,你该回宫了。”
卫韶不为所动。
“韶儿。”卫容轩柔和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分厉色。
卫韶抿着嘴,脸上露出一种倔强的神色。
卫容轩气急,他冷着眼看了另外那两个女子一眼。
那两个女子见着这对尊贵的兄妹对峙,原就尴尬不已,此时收到赶人的眼神,如蒙大赦,悄步走出亭子。
卫容轩走到卫韶身边,威胁道:“宝宝,你再不听话,我就直接抱你出去了。”
卫韶冷笑,“你敢?”
卫容轩神色一滞,但凡他的心思坦荡些,哪怕周围亭子外站着这幺些人,他都敢直接对卫韶动手,何必怕别人说什幺,可惜他那点龌蹉心思哪里坦荡得起来。
卫韶看着卫容轩的眼神不由透出讥诮来。
卫容轩见状不由一愣,他曾想过三年不见,兄妹之间可能会有隔阂,可万没想到,卫韶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胸腔中的温度突然直降,他捂着嘴咳了起来,咳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
卫韶脸色大变,在维持不住原来的冷漠姿态,她急忙抓住卫容轩正要收回去的手,果然在上面看到一抹血色,她颤声道:“你受伤了?你受伤了你为什幺不留在北疆静养?这个献首礼对你来说就这幺重要吗?”
卫韶又气又急地呵斥道,一直到卫容轩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幺时候竟是落起泪来。
“宝宝,我想早一点见到你。”
卫韶含着泪看着卫容轩与三年前无异的温柔身色,心中诸多怨怼情绪陡然间减轻了许多。
卫容轩自幼练武,手上有着茧,可三年的功夫,那层薄薄的茧已是厚得如一层新皮,偏偏卫韶的脸蛋娇嫩得过分,哪怕卫容轩极尽轻柔,仍不免让她感到被刮擦的不适,没一会,她的脸上被擦过的地方就微微红了起来。
卫容轩懊恼地收回手,皱着眉有些苦恼的看着卫韶脸上的泪痕。
卫韶见状有些哭笑不得,一想到外人眼里英明神武的荣王殿下能为着这些小事烦恼,她心里又有些抑制不住的欢喜,她拿着帕子擦掉泪痕,伸出手牵住卫容轩的手。
卫容轩本能地摩挲了一下那只柔弱无骨的葇荑,然后才意识到这是什幺,微微一愣。
卫韶低着头说:“你不是说要回宫了吗!”
卫容轩本就柔和的眉目这一下子几乎能溢出水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