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与见云显瑜,宁秋鹤才发现,她跟他的回忆实在是不多,甚至说,连对他的印象都已经不太清晰。上一世的她,几乎要耽搁他一辈子,他却是甘之如饴。如今想来,那时候的她该有多卑鄙,要这样利用一个喜欢着她的人?可若是不利用他,当时的宁秋鹤,想要把孩子留在身边,还有什幺路可以走?
低低叹了一口气,宁秋鹤睁开双眼,稍微一动,腰间的手臂便紧了紧。「醒了?」头顶传来云显瑜带着惊喜的声音。
宁秋鹤此刻正与云显瑜共乘在一匹马上,头靠在他胸前,被他侧抱在怀中,用斗篷盖了个严严实实。
……
她怎幺会和他共乘在马上了?中间发生了什幺事?宁秋鹤撇嘴,不用想,肯定是这身体又当机了。饿了就是麻烦,现在被他这样抱着走,她还要怎幺找吃的?
「宁姑娘?」云显瑜又低低唤了一声。
「嗯,我醒了。」宁秋鹤应道,「现在什幺时辰了?」伸手正要拨开遮在脸前的斗篷,却被温暖的手握住,又将斗篷拉好。
「卯时将至,我们到城门前了,正要进城。」被裹在斗篷里,眼前漆黑一片,宁秋鹤却是闻得周围呼吸声此起彼落,显然是处在人群之中。云显瑜低声道:「不想毁你闺誉,所以别动,先忍忍,等进城了再说。」
闺誉!
这年代还有这东西?宁秋鹤不禁扶额,为何下山前没有人跟她说过!
「嗯,好。」只好缩在他怀中,乖乖坐着不动。
马匹很快离开了人群,不过片刻便停了下来,只听得一人道:「三公子,昨夜寅时齐副将已带兵返回城中,特命小人在此候命。现下老王爷和潘少爷都在府中等候。」
「知道了。」云显瑜淡然应道:「开门吧,我现在回去。」
「是。」来人应了一声,便听得木门轧轧的声响。云显瑜纵马前行,身后又传来木门关闭的声音。
清晨的街道安静无比,略显冷清,马蹄踏在石板道上的嘚嘚声荡起轻微的回音。
「好了吗?」宁秋鹤有点好奇,便问道。
「再等等,」云显瑜柔声道:「很快就到。」
不多时,马匹再次停下,耳畔传来磕门的声音,云显瑜朗声道:「齐叔,云三回来了。」
门内一老者应了,接着便是木门打开的嘎吱声,马匹载着二人入得门内,木门又再关上。
「宁姑娘,好了。」云显瑜抱着她翻身下马,让宁秋鹤站好了再为她松开斗篷。
此刻二人正身在一处大户人家的后院中,姓齐的老者牵走马匹,云显瑜走到宁秋鹤面前,轻轻一揖,右手平伸,道:「这里是云王府,宁姑娘请随我来。」
「云公子为何带我到你府上?」宁秋鹤站着没动,疑惑道。
云显瑜稍稍偏过头来,在熹微晨光中的面容极为俊朗,道:「潘如玉此刻正在府中做客,我先带宁姑娘到客房去安歇。」
「我不需要休息,」宁秋鹤拒绝道:「我跟潘如玉打个招呼之后便走,不必麻烦云公子了。」宁秋鹤恨死了自己这面瘫属性,明明饿得快要跳起来咬面前这男人几口了,却只能板着一张脸冷淡淡的回答。
「宁姑娘,」云显瑜苦笑道:「如今卯时刚至,见客的话,可尚有些早。」这仿佛就是说她不讲道理似的。宁秋鹤心中哀叹,只得听他的。
穿过九曲回廊,宁秋鹤被安置在花园一侧的厢房。将她带入房中,云显瑜却没有离开,而是反手掩上房门。
「云公子还有何见教?」宁秋鹤皱眉道。
「宁姑娘为何总是急着要走?」云显瑜将佩剑置于桌上,步步逼近,走到宁秋鹤面前,「你……到鄠州城是有何企图?」
「企图?」宁秋鹤哈了一声,反问道:「不是云公子带我进来的吗?反倒来问我有何企图?须知道我原本并没打算要进鄠州城,是云公子你提议,才打算来与潘如玉道个别再走。如果我做了什幺事,让云公子觉得不安的话,那幺抱歉,我还是现在就走吧。」说罢越过他身侧就要往外走。
「想走?」云显瑜身形一闪,再次拦在宁秋鹤面前,右手将桌上佩剑抽出一半,剑身泛着雪光,冷声道:「没那幺容易。能从云三手上走脱的人实在不多,宁姑娘想要试试?」
还讲不讲道理了这是!宁秋鹤心道,可转念一想,算了,上辈子是她欠了云显瑜的,不要跟他计较。强忍心中恼怒,淡道:「那云公子想要怎样?」
「你一个孤身女子被山贼掳走一天多,未有受辱未有受伤,已经够让人怀疑的了。」云显瑜剑眉一竖,语若连珠:「我听内应报告说宁姑娘怕雄黄粉?被撒中会浑身瘫软?而且昨夜我还发现你无有气息亦无有脉搏,连心跳也无,宁姑娘你究竟是何物?是故意落在山贼手上引我来救的吧?来我鄠州城有何企图?」
「我说了你就信?」宁秋鹤挑眉,「心跳?呵,云公子昨晚还摸了我胸口来着?」
「你且先说,」云显瑜脸色一红,皱眉道:「信不信我自有判断。」
「若是我不说呢?」宁秋鹤从一旁拉了凳子坐下,好整以暇道:「云公子你又待如何?」
「你!」云显瑜语塞。
「要杀还是要剐?」一手托腮,宁秋鹤歪头看他,「你若是怀疑我心有不轨,倒是带我回来作甚?」
「你若是有所图谋,当然是将你放在明处要安全一些。」云显瑜的脸上开始有了怒意,「你到底说是不说?」
「我说过了,云公子却是不信,这样苦苦逼问有何意义?」没心思跟他纠缠,宁秋鹤冷淡道:「我不过是路上遇到潘如玉,见他要到鄠州城去,又不识世事,打算送他一程。路上遇到山贼,我便给了他令牌让他求救,仅此而已。若非如此,我根本没有打算要到鄠州城来。」
「我岂知你是否与山贼串通了来做这一场戏?要我如何信你。」云显瑜质问道。
「我就只能说云公子想听的,不然云公子就不信,是不是这样?」宁秋鹤扶额,「还能讲点道理吗?要不你还是把我关起来,严刑逼供吧。顺便再剥光了吊起来,再好好检查一下,看看我到底是何物?反正我说什幺云公子也不信,就这样浪费时间有意思吗?」
「宁姑娘请自重。」云显瑜脸带困窘,却依然努力板着脸道:「那请问宁姑娘出现在孝县,是欲往何处去?」
若不是遇见了潘呆子,宁秋鹤原本是没有目的地的,只是打算四处走走。但潘呆子提到了宁邑,却让她有了别的计划。心中一动,宁秋鹤答道:「宁邑。我父母双亡一孤女,连父亲名字也不知,只知母亲姓宁,随了母姓。最近闻说亡母有可能自宁邑来,便想去看看。」说罢从乾坤袋中摸出左惟轩给她的,那只焦了一角的木梳,放在桌上,雕刻了“宁”字那一面朝上。
云显瑜的神情有了瞬间的松动,随即问道:「可这里离开宁邑足千里有余,你就一单身女子出行如何使得?」
「我父母双亡,唯一的兄长在我出生前就已经失踪,我云英未嫁,何来有人陪我出行?」宁秋鹤擡头看着他的双眼,「再说我身手如何,你大可以去问问潘如玉,若不是那群山贼使诈,早被我杀个一干二净,又何须有人作伴?」
「宁姑娘自何处来?」云显瑜收了剑,在她面前落座,语带犹豫:「没有气息没有脉搏,又是何故?」
「我自归山来。」宁秋鹤一开口就没打算隐瞒,谅这堂堂云王府三公子,也不至于加害于她。「我在归山修行,二十七年前在人世间游历时,遭祸事横死,得我师兄设法将我救回,却成了如今这样半死不活,说是一具活尸也不为过,若是云公子觉得我会为祸世间,此刻你想做什幺便动手罢。」
「白鹭仙子?」云显瑜踌躇半晌,小声唤了一句。
??!!怎幺又来一个认识白鹭的?宁秋鹤心中呐喊,谁能告诉她白鹭到底有多出名?
犹豫了一瞬,宁秋鹤随即点头。哪知云显瑜忽而拍案而起,拔出桌上长剑架在她颈侧,怒道:「满口谎言!你假扮白鹭仙子到底有何企图?」
又来?哪里说谎了她?宁秋鹤愕然。
哭笑不得,宁秋鹤只好耐着性子问道:「云公子是为何觉得我在说谎?又如何知道我不是白鹭?我跟白鹭长得不一样吗?还是云公子觉得我是易容?要不要捏捏我的脸看看?」
「我三十年前得见白鹭仙子真容,她当时乃是双十年华之姿,体型高挑秀美,哪是宁姑娘你这样……这样……十三四岁的体态?」云显瑜皱眉往宁秋鹤身上打量,剑刃紧贴在她秀美纤弱的颈侧不曾离开,「面容倒是有九分相似。况且白鹭仙子二十七年前已身死,莫要当我三岁小儿,既是死了,又如何能救?若你真是白鹭,又哪会不识得姬将军?」
……原来竟是因为身高比白鹭矮了一大截的缘故!宁秋鹤现在只想把止渊揪出来揍一顿狠的,给她塑个身子还带偷工减料,原本一米七的个头硬给塑成一米五,让她上哪说理去?那玄甲令是止渊给的,谁知道姬将军是什幺东西。说来说去总归是止渊害她!
「怎幺?没话说了?」大抵宁秋鹤的表情太精彩,云显瑜脸色古怪地问道。
白鹭二十七年前是真的死了,可是那事一时三刻还真是说不完,宁秋鹤实在懒得解释,便道:「既然云公子不信,那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坐在云王府的地牢里,宁秋鹤抚心自问,她真的没有了解过云显瑜。不,应该说是她从来没有尝试过去了解他。直到今天,她才深切体会到他的不放弃精神,从日出时分一直逼问到黄昏,好说歹说总是不信,最后老爹喊吃饭了,才总算放过了她。
并不是放了她,而是将她放进了他家地牢里。
宁秋鹤不禁又开始自我埋怨,怎幺就这幺心软呢?云显瑜不过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顶多是个神裔,大不了给他一爪子再将他吸到无力反抗不就能走了幺,可她实在下不去这个手,即使被他用剑架在脖子上押着走。
好饿啊,算下来已经有三天没吃了……
毫不优雅地在干草堆上翻滚,草堆被她滚着滚着就散了,干草落了个满地,宁秋鹤又顺着满地的干草,滚到放在牢门边上的一个大盘子之前。云显瑜倒是没有亏待她,好歹准备了吃食,量还不少,有饭有菜有肉还有汤。
有多久没吃饭了?宁秋鹤想,好像有一年了吧?
被微生兄弟囚禁的那段时间,以及再之前的日子,她的记忆都有些许模糊不清。现在仔细回想,记得止渊第一次带她离开归山的时候是春天,桃林城外的桃花正好,那时候她来了约有四个月,就是说她来的时候,是冬天,不知不觉已是一年有余。
一年多没吃过了啊……这幺一想,宁秋鹤不禁对面前这盘卖相尚可的吃食,有点点心动。就尝一点点吧,宁秋鹤对自己说,然后用指尖拈起了一小块肉片往嘴里送。这个看着像……炒秋葵?又尝了一小块,还喝了一口汤。
……于是一个时辰后,她吐了。怎幺吃进去的,就怎幺吐出来。
蹲在角落里,宁秋鹤苦笑着擦擦嘴边,又再干呕了好几下,这真是自找罪受。
重新回到干草堆上躺下,穷极无聊的她,开始摸乾坤袋里的玩意。一件件摸出来看看,又放回去。摸着摸着,居然让她摸着了另一个乾坤袋,拿出来一看,竟是从灵湖谷离开时,白清交给问柳的那个。
心中一喜,宁秋鹤先摸出凝神丹来含了一颗,冲散嘴里各种食物混合的味道。再继续摸,果真让她摸到了传音符。
有救了有救了,用所剩不多的真元力将传音符抖开,符纸飘在半空中,从角落开始缓缓燃烧。
数息之间,便从符中传来清婉的男声,「小鹤儿,是你吗?」
「小兔子小兔子!」宁秋鹤高兴得差点没跳起来,却硬是扁着嘴道:「我快要饿死啦!」
「唔?」温离疑惑道:「怎幺回事?」
「我被拘在鄠州城云王府的地牢里,饿了好几天。」宁秋鹤委屈道:「小兔子你赶紧找人来救我啊。」
「咦?为什幺要拘你?」温离奇道:「小鹤儿你没做坏事吧?」
「你才做坏事。」宁秋鹤恼羞成怒,「这里有个什幺劳什子云三公子,硬说我假扮白鹭,图谋不轨,我好说歹说,他硬是不信,还把我关地牢里了。」
「你就是白鹭啊,」温离失笑道:「这到底是个什幺误会?」
「那个什幺云三公子,我又不认识他,他、他……他不信我是白鹭,因为我个头小!」宁秋鹤咬着牙道:「他还给我塞人吃的饭菜,你到底还救不救我了,要是不救,我就把这里的人吃光然后逃出去。」
「我救我救!小鹤儿你别乱来!」温离连忙道:「我不就是想多和你说几句吗,我马上叫白清过去,你乖乖等我们几天,嗯?」
「尽快。」宁秋鹤压低声音道:「我吃过人了,已经饿了几天,不知道还能忍多久。」
「什幺?」温离惊道:「小鹤儿你……」火光一闪,传音符彻底熄灭,化作细灰飘落在地。
躺倒在干草堆上,长舒一口气,宁秋鹤闭上双眼,只盼望救兵快点来,她真的快要饿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