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内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正要启程回山庄的越姑苏接到了他父亲的手信,加急的,让她速回越家山庄。
她皱住了眉头,翻来覆去瞧了几遍又斟酌了片刻才决定还是要回去,她吩咐阿枭进了山庄少言,一路快马加鞭三天才赶回去。
老总管自接到消息就在外等候,此刻一见越姑苏就迎了上来:“小姐。”
松了马的缰绳,越姑苏一身骑装英姿飒爽大步向前走,边走边问:“怎幺回事?”
“墨家想见您,今日已至。”
“湘澜墨家?让我亲自来见,真是好大的脸面。”
“他们寻到乱花山庄您不在,便找了过来。且,是京中右相墨燃烛一系之人。”管家一愣解释道。
越姑苏没想到,她脚步微顿疑惑道:“他不是同墨家分家了吗?”
墨燃烛此人不过二十八便高居相位,除了大都督徐渊此人也算是个传奇。
只是他的身世有些不堪,他母亲乃是嫡系,据说乃是与人通奸生下他,后来年幼时被湘澜墨家逐出族谱,母亲也因族人而死倒算是有大仇了,一朝得势墨家上赶着来修好关系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绝,此事闹的还挺大。
“前些日子……又重回族谱,只是令辟旁支,却在族谱上被称作甲子。”墨家旁支,京中甲子。
天下四大族,墨家人丁之繁复简直不可想象,以天干地支称呼,甲子甲子乃是万物之始,草木破土万物始萌,包含了对家族殷切的期望和无上的荣誉,据闻甲子之名墨家已经有近百年没有封予出去。
“墨燃烛接受了?”甲子对他来说到更像是个讽刺。
“墨家长江以北的河运生意被他全盘接收。”
越姑苏了然的点了点头,墨家已经快不行了,此刻孤注一掷的押宝到墨燃烛身上,已经是背水之举。
“坊间传言此人行事风光霁月,乃举世难见的真君子,可瞧这些举动,我倒觉得有些沽名钓誉了。”她随意的道。
管家不便置喙,恰好书房就在眼前,他微微一笑拱手送越姑苏离开,然后不经意间挡住了阿枭要跟上去的步子。
看着越姑苏渐行渐远,阿枭狠狠的瞪着管家。
老爷子仍是一脸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擡手一指旁边的偏门道:“还请阿枭公子暂且去喝杯茶。”
越姑苏知道阿枭被拦,但因得冷着阿枭几天她也没说什幺,一路进了书房。
越盟主与一身穿斗篷之人在说些什幺事情,一见她来都站了起来,越姑苏瞄了一眼还冒热气的茶行礼道:“父亲。”
越盟主看到她十分高兴,他说:“我儿回来的正好,快来见见这位贵客。”
语罢“贵客”去掉了兜帽,是个年轻的男人,他的眼神里还有未完全褪去的惊艳。
越姑苏见了他的全貌不由吃惊道:“疏樽公子?”
天绝老人的关门弟子,琴画一道以至臻境的江湖诸公子之首。
他身形修长劲如松柏,容貌朗朗如月,气质沉静如玉芝兰玉树,更尤其,是位少见的好人。
越姑苏偶然在一些文人雅会上曾远远的见过他几眼,未曾深交,此刻仔细观他,不由的心生赞叹。
疏樽漆黑的长发挽在脑后,仍是寻常的打扮。他眉目劲秀带着浅笑朝越姑苏拱手温言道:“越先生。”
“不敢不敢,”越姑苏忙躲了一下。“在公子面前当不得先生二字,还是唤我名字吧。”
“好……越姑娘。数年前我曾有幸睹得越姑娘一副画,自此便有心与姑娘相交,发了三次“无端”会的请柬,却总与姑娘错过。”他眸光清透风采斐然拱手端礼,声音潺潺如山间流水。
冷不丁听他如此讲,因以往越姑苏对他也颇为神往,此刻立即正色道:“那几次待我归庄后得知此事也是十分扼腕,以后的几次“无端”集会我陆续去了几次,却都不是公子主持。”
“无端”是天下文人的集会,乃是天绝老人亲自起的名字,取自“无端风月无端夜,无端大道证吾心”之意。越姑苏武学天赋虽然不错但她更偏爱书画之道,对这种事情远比对习武更热衷。
她不同疏樽接触的原因之一是她在江湖上的名声实在不怎幺好,若惹君子染暇,她倒会觉得内疚。毕竟“放浪风流”之类已经算是好听些的说法了。
只是没想到疏樽会亲自来找她。
听她这幺说,疏樽自然能辨得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子所言之真切,他心中一宽,笑着点头从袖中抽出了一份精致的烫金请柬。
“我思来想去也觉得甚是不甘,正巧师兄有求于越姑娘,我索性斗胆讨了这趟差事,把今年“无端”集会的请柬亲手交给姑娘,也算了却我的一桩心愿。想来数年过去了,越姑娘的画技应该更加令人目眩神迷了吧。”
越姑苏连说不敢,她美艳极了的脸一旦温和下来仿佛混了一种奇异的温婉,令人望而心折,她双手接过请柬。越老庄主在一旁笑呵呵的抚着胡须,怎幺瞧疏樽怎幺觉得像自己的乘龙快婿,正美滋滋的时候,越姑苏突然对他说:“父亲,孩儿就大胆将父亲的客人请走啦。”
“哈哈,”老爷子笑道,“本来就是找你的,是为父多事,正巧你哥哥快回来了,我去看看。”说着就要出去,却听越姑苏又道:“孩儿的侍卫还在外面,还请父亲手下留情。”
越盟主脸一僵差点挂不住笑,瞪了越姑苏一眼碍于疏樽还在,没有说什幺,只是哼了一声就走了。
待老爷子走了越姑苏道:“公子见笑。”然后请他坐下。
两人坐定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的微笑起来,疏樽笑罢道:“我知姑娘冰雪聪明,应该已经猜到了一些,索性就开门见山的说了。”
越姑苏颔首,示意他继续。
“北域的异族人手段毒辣常犯边境,两年前朝廷攻打北域,一时战事胶着至今,如今恰好秋季粮草和御寒衣物要发往北域,这事早就同徐渊说过,本就要发出去,可是徐渊却失踪了。”
“他是大都督,执掌兵马粮草,他一失踪无人能做此决定,他的手下更以“谁敢在大都督失踪时动粮草无异于谋反”的理由禁止任何人调动。粮草早前便拖了一个月之久,如今实在等不得徐渊回来了。越姑娘在北域也有数一数二的基业,走投无路之下我师兄墨燃烛想请姑娘施以援手,他托我给姑娘送句话‘长江以北的漕运,越庄主可想来分一杯羹?’”
越姑苏道: “他想自筹粮草,就不怕皇帝忌惮他?”
疏樽摇摇头:“在下只负责传话,旁的并不清楚,只是师兄向来多谋,应不会有事才是。”
越姑苏听他毫不担心知“走投无路”是虚话,她点头又忽的道:“还请公子回去问问墨燃烛,这漕运……是同谁分羹?”北域商会林立,叫的出名字来的少说也有十几个,若每个墨燃烛都如此许愿……
“师兄说若是越姑娘这幺问便告诉你,这话他只许你一人。”
越姑苏明显一怔,突然就笑了。她挺直了脊背手下意识的拍了拍椅子扶手,只是她虽然在笑,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却骤然深沉了下去,令人不可忽视的威严从她纤细的身躯里散发出来。
就像是……上位者被瞧不起的蝼蚁……冒犯了一样。
她说:“ 倒是好大的手笔。”
疏樽的眼中映着她的一举一动,他看的有些过于专注,以至于被灌着热茶的杯子烫红了一片手,这才回神把捏着的杯子放下。
江湖之中不乏女子,可越姑苏却是独一无二的一个。
她活得不骄不躁不矜不卑。
一副自信与谦虚交融,不羁与克制共存的性情,在她的画中就能窥得一二。
确实是个很特别的人。
他回神之后想起临走前师兄叮嘱他的话,仔细斟酌了一下道:“墨师兄虽然瞧着风光,但皇帝最信的人却是徐渊。他在朝堂之中虽算不上如履薄冰,却也得足够小心谨慎。军需一事实是拖得太久,久则生变,若是师兄妄自猜测姑……越庄主的心思而让庄主觉得被冒犯,在下可先替师兄道歉。他绝非有意,只是事急从权,还望庄主见谅”
说着疏樽就站了起来,越姑苏哪能让他道歉,立刻上前一步托着他将要拜下的手笔:“在下当不得公子大礼。”
疏樽在江湖中比越姑苏要高两个辈分,她要真敢让疏樽拜下去明天就能有人打到乱花山庄指着她的鼻子骂。
“……墨相的筹码十分有诚意,我这就修书传给北疆商会,公子远道而来可在此歇息片刻。”
墨燃烛一定知道她会同意,想来北疆应该都打点好,就等她点头了吧。事不宜迟,越姑苏站了起来冲疏樽拱手道。
疏樽点头,看着她大步向前衣袂蹁跹忽然叫住了她:“越姑娘……唤我名字吧,公子也不过是虚名罢了。”
越姑苏一愣,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