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止安眉都没皱一下,目光清冷,面无表情的凝视江灵。
好像自己亲妈得了cancer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儿,没必要大惊小怪,并不比一只蚂蚁被踩死更值得同情。
但以江灵此刻的视角看得很清楚。
陈止安他握住药瓶的那只手在轻微颤抖——
这世上没有一件事能尽善尽美,有钱不是万能,就算是妖鬼神佛在听闻亲人的噩耗时都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表哥。”江灵仰脸温柔地唤他。
而后取下他握在手心的药瓶,攥紧他的手掌放在自己脸颊上闭眼蹭了一蹭。
“或许是我弄错了。我们改日去见见她,好吗?”
江灵抱住陈止安的腰,试图与他惺惺相惜,“江嘉禾离开不过短短一年,我就想他想得受不了。”
“我日日陪着你,知道你这段日子不开心,江灵不想要你难受,更不想你后悔。表哥,我们去见见她,就见一面。”
她信誓旦旦地说:“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她的。”
陈止安一脸苦笑,挠了挠江灵的下巴,轻轻擡起,不确定地问:“真的?”
“真的。”江灵水亮的明眸闪烁着光,天真、良善、真心真意。
谁也不会相信这般美貌动人的少女是个满嘴谎言的骗子。
陈止安吻了吻江灵的发顶,长久无言。
*
——没有人会在二十五岁的时候还忘不了十五岁那年的情人。
陈止安觉着,也不会有哪个孩子会对已经离开自己十二年的母亲念念不忘。
何燕书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自幼就在电视节目和新闻报纸上看到。
她去非洲偏远地区探访身患恶疾的孤儿,成为联合国和平大使,参与战争两国之间的谈话,捐献建设以何燕书命名的希望小学和大学图书馆。
身负盛名,又如此美丽。
不甘于豪门桎梏,勇敢地挣脱牢笼,与富可敌国的丈夫离婚分家产,投身于慈善公益事业,成为独立女性的榜样。
卡洛琳女士这样的传奇身份陈止安不陌生,他陌生的是——妈妈。
九月。
初秋的早晨,陈止安戴着耳机、一身运动服晨跑,绕着江边跑了整整十几公里,直到筋疲力尽回家,在公寓楼下见到了一袭风衣的何燕书。
见他来了,何燕书优雅地下了车,走近时脚步有些慌乱,比照片上更瘦一些,戴了顶窄檐小礼帽、耳边两颗珍珠耳坠,看上去还不到四十岁,更不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癌症患者。
陈止安漠然转身按下指纹上电梯,何燕书默默跟在他后面。
两人约好今日见面,不过她早到了。
这多年未见的母子俩一前一后进门时,江灵正在开放式厨房中做早餐。
女孩光着两条白大腿,上身穿的是陈止安的旧卫衣,袖子太长,卷了好几下才露出女孩纤细的手腕子,头发松松垮垮地扎了个丸子头,是居家打扮,任谁都能看出她与屋子主人的亲密无间。
“表哥,培根加蛋,你的最爱。”江灵喊道,伸出头冲陈止安吐舌头。
意外见到他身后的何燕书,吓得一个踉跄,连忙踮起脚尖回房换衣,风一吹,半个白屁股都露在外面。
公寓阳台上养了几盆小雏菊,是江灵带回来,陈止安不知跟何燕书说什幺,宁愿呆在阳台给花儿浇水。
何燕书主动起了个话题,对着陈止安的背影问:“江灵这是搬出来跟你住了?”
“算是吧。”陈止安低声答道。
“你父亲怕是会不开心。”
何燕书下意识抚摸耳坠上的珍珠,陈止安的冷漠、疏离令她感到无所适从。
陈止安心底一句“那也不关你的事”差点说出口,还是暗自吞下,他浇完水,起身回视自己的亲生母亲。
原以为见到她之后,不管怎样,至少是激动的。未曾想此刻内心一片平和,无波无澜,掀不起半点涟漪。
如果不爱她,那幺这个人是生是死,跟自己又有什幺关系?
陈止安问:“你这次回国的目的是什幺?”
换好衣服的江灵已经回到厨房又开始做早餐了,家里溢满鸡蛋和培根的香味。
陈止安心想:她一定还会热好牛奶和咖啡,她爱喝牛奶,他早上只喝咖啡。哦,对了,不知道这位卡洛琳女士喜欢喝什幺?
给她泡杯咖啡吧,喝完就可以送客了。
“这次回来主要是忙基金会在国内的公益项目,我需要亲自出面。”何燕书淡淡地说。
她走了十几年,不是不愿意回来,只是当年离婚协议上写得很清楚,陈家不松口,她不能回到这座城,更不能见儿子。
“哦。”陈止安笑了。
果然不是为了见他。
公寓内,江灵已经把早餐端出厨房,在餐桌摆好。
她的厨艺不算好,水平在能吃和好吃的中间,发挥不是很稳定。
陈止安早上出去跑步,偶尔江灵会跟他一起,但她喜欢赖床,常常起不来,跑完步回家吃过早餐,洗个澡就可以出门。
这样的日子舒适极了,不需要改变。
陈止安天生冷血,明知站在身边的女人是自己血缘至亲,或许身患绝症,可能命不久矣,却依然没办法逼自己显得难过一点儿、甚至更亲切一点儿。
他只是在谈话即将结束时提醒她:“注意身体,看看医生吧。”
何燕书已是心满意足,温和地说:“我每年都有做身体检查,不必担心。”
陈止安垂眸想了想,再也没什幺好多说的。
江灵过来阳台,对两人说:“可以吃饭啦,如果难吃的话也请不要嫌弃。”
秋日暖阳下,三人吃了一个气氛颇佳的早餐。
江灵今日超常发挥,炒蛋很嫩,培根也没煎糊,沙拉做得极为好吃。
何燕书很满意,一直在夸她。
江灵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直说自己还差很远。
早餐后。
江灵去洗碗了,陈止安陪母亲在阳台喝咖啡。
陈止安看着墙角那几盆小雏菊,突然问起何燕书:“你最喜欢什幺花儿?雏菊好不好?”
何燕书微微笑道:“我很喜欢。”
“那就好。”
陈止安喝了口滚烫的咖啡。
心想:葬礼上,就送雏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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