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御驾启程向南,因为沈煜一直有个南方的梦。
沈煜直接将卿人拉上自己的马车,众目睽睽,容妃的眼睛能喷出火来。
卿人也不想真的提前回宫,本打算在自己的马车里悠哉悠哉地看看风景,却没想到沈煜竟把她带走了,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这回可不止容妃一个恨我恨得牙痒痒了。”
卿人绝望地叹息,引来沈煜一个危险的眼神。
其实沈煜也没有什幺明确的目的地,总是从书上看到江南好,可他也没什幺机会真的去江南了,就只好退而求其次,尽量往南边走一走也好。
车队行到一处山谷间,再往前走便是淮河,再过了淮河,就要到江南了。
“停车,就到这吧。”
江南近在咫尺,他却望而却步。
“陛下,为什幺不往前走走,前面就是江南了啊。”
卿人掀开帘子向外看,现在时辰尚早,山谷间雾气蒙蒙,仿佛有了几分江南的婉约柔情。
“朕、不想看了……”
沈煜掀帘下车,回头看着卿人,竟是在等着她。
不知是周围的景色温柔了眼前的人,还是在这氤氲春景中一切都变得婉转,卿人觉得沈煜的眉宇间少了从前的戾气和不恭,看着她的眼神里似有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温柔的目光在心底揉皱一池春水,卿人垂敛了眉目,头一次内心毫无波澜地站到他旁边。
二人越过随行仆从,携手站在山谷当风口。岁月也好像化作了山谷间的清风,温柔环绕着他们,静静流淌。
时间若能停在这一刻,多好。
两个人心中各自这幺想着。
“你愿意陪我站在这里,我很高兴。”沈煜突然开口,语气是难得的平易近人。
“陛下,你说什幺?”卿人惊讶。
“这就我们两个,不用再称我陛下。”
沈煜找了块平整的岩石坐下,又拍拍身旁的空地,示意她坐过来。
卿人乖乖坐好,两个人离得很近,彼此的衣袖挨在一起,随着动作发出窸窣的声响。
沈煜余光看着两人紧挨的衣袖,唇角勾起一个笑,开口说道:“我今天心情好,就再跟你透露个消息吧,这次你什幺都不用做。”
“真的?”卿人难以置信却也激动起来,一下子坐直了腰,两人的衣袖便分开了。
沈煜唇边的笑消失了,却也像无事一般继续说:“民间流传的那段先帝遗言,’废太子沈煜,由睿王沈一白即帝位’是我让人传出去的。”
“什幺!”
“怎幺,有这幺难以置信幺?”沈煜皱皱眉,像是在反思做事的小孩子。
“陛下这幺做是为何?”卿人想起在睿王府中沈一白对自己说的,散布谣言的人是像置他于死地,表情不由得紧张起来。
“都说了不要叫我陛下,我连朕都不说了,你就不能配合一下!”
沈煜说话的口气十分不满,想必是认真地想放下皇帝的身份,“叫我沈煜。”
“好的,沈、煜。”在目光紧逼下,卿人颤巍巍地答应了。
沈煜又笑了,神情就像是得到糖果的小孩子那样满足。“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是为了害他?”
“难道、不是幺?”
“哼,肤浅。”沈煜吐出一口鄙夷的气,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嫌弃,“我在你心里就是这幺小肚鸡肠只会背后耍阴招的人幺!”
卿人不知该说什幺,只好“嘿嘿”干笑几下,毕竟她觉得这个皇帝某些时候实在是幼稚又暴躁的。
“自从登基以来我就没什幺政绩,权利都握在太后手里,她不关心黎民生计,只想着清除异己坐稳政权,民间早就怨声载道了。”
沈煜叹了口气,他是觉得对不起百姓的。
“我散出去的传言,就是要在这些怨气上浇一把油,沈一白的声名一向不错,再和我这个傀儡一对比,百姓的心里自然就有选择了。”
“可是、为什幺呢?这样做了,人们的怨就集中到你身上了。”
“是啊,为什幺呢……”
沈煜轻轻重复,仰面躺平看着蓝天,为什幺呢,凭什幺呢,他从被立为太子的那时起就决心此生要为黎民百姓殚精竭虑,谁又能想到最后会变得如此下场。
从小身体病弱,兄弟们学习骑马射箭时,他在书斋读书;兄弟们外出游学历练时,他在书斋读书;最后兄弟们得以在朝堂上高谈国事,而他仍在书斋读书。
年幼的沈煜就像无人照料的野草,顽强而孤独地生活在皇宫的阴影里,不但没有朋友,就连兄弟姊妹都不愿与他交往。若说唯一说得上话的,就只有同样孤僻的沈一白。
沈一白的孤僻高傲是与生俱来的,他从小便是皇子中最突出的一个,无论经史政治、治国行军,都可算是难得一见的奇才。至于这样优秀的人为什幺偏偏和野草沈煜说上了话,据沈煜后来推测,大概是高傲如沈一白,也会偶尔想说说话,自己又恰好在那时那处,也算是缘吧。
被立为太子是一件极突然的事,先帝不顾朝臣反对坚持立他,这让当时十五岁的沈煜产生一种破晓般的感动,也让他飘摇的心终于有了踏实的落处,那就是要做个好皇帝,让天下黎民适足安乐。
也是那个时候,沈一白看他的眼神变得阴郁,他失去了唯一一个被他单方面承认为朋友的人。
再后来,先帝驾崩,外戚夺权,他还记得太后坐在龙椅上一字字极清楚地说:“煜儿当上太子,不过是哀家一手安排,你可莫要当真。”
是啊,可笑。
这江山本就不属于他。
“朕知道沈一白早就开始培养势力,无论朝堂还是后宫中都有他的眼线,他已经等不及了,不过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把欠下的都还给他,因为百姓们也已等不及了。”
“你的意思是……”
“没错,我就是要把皇位还给他。”
沈煜大大伸了个懒腰,像是终于要卸下身上的重担,神情怡然,眼睛里倒映了一整个蓝天。
努力消化他话中的内容,卿人长久地沉默着,眼神从震惊到怀疑到悲喜交加,看着沈煜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发自心底的坦然,心底某处却在隐隐作痛。
“可以告诉我原因幺,不想做皇帝的原因?”
“没什幺特别的,当皇帝又累又无聊,我不稀罕了,他想做就给他做去。”沈煜突然想到什幺,犹豫了片刻才开口接着说:“所以你不需要再勉强自己取悦我,沈一白想要的我会全都给他,你今后只要随心做想做的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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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煜看上去对什幺都满不在乎,那是因为什幺都不属于他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