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过四分。

虞晚其实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睡着。

帐子的遮光帘依旧没有放下,寝室里没有开灯,室外也不够亮,所以这样侧过头,只能看到对床上黄玉躺着的轮廓。

虞晚在心里出了一口气,崴伤的脚踝处理过了,但好个完全肯定不是几个小时就能做到的事情,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可以忍。

虞晚想,把手平贴到自己的眼睛上。

昨天晚上,真是吓死了。

其实那幺一瞬间,虞晚把眼睛都闭上了。不过闭上眼睛明显没有什幺用,这幺大的人了,再怎幺不济也看过几部电影电视剧,大脑自动的把人被撞飞的一幕补充在了刺耳的刹车声之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亲眼所见还要深刻。

所以,当虞晚浑身发冷的睁眼时,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大脑补充出来的那一幕并没有发生,黄玉没有一动不动的倒在血泊里,而是正扯着一个男人——或者说,试图去扯一个男人的衣领——什幺情况?

虞晚愣愣的看着那辆黑色的SUV,和它打开的驾驶座的门。

这人....

意识回笼,虞晚有些不可置信的撑着地面要站起来,结果崴到的脚踝痛得钻心,“啊”的一声就又摔了回去。

这一声痛呼吸引了黄玉和那男人的注意,黄玉气呼呼的朝那男人“呸”了一口,颠颠的跑了过来:“娃娃,娃娃,你怎幺摔地上了?”

我怎幺摔地上了?

虞晚哭笑不得,那种劫后余生的实感还没落到自己身上,一擡眼正对上黄玉蹲到她面前的那道能要人命的乳沟,虞晚真心实意的觉得自己可能不能好了:“……你、你干什幺啊……”

“我去拦车啊!”黄玉理直气壮的,反手就往那车一指,“你看!拦下来了!”

上帝啊……

虞晚头都疼了,简直不敢去看那莫名其妙遭此一拦的无辜车主,抓住黄玉的手低声道:“霜霜!给人家道歉!”

“为什幺要道歉!”半醉不醉的黄玉睁大眼睛,告状一样的,“我又没做错什幺!娃娃你刚刚听到了吗?这人男人好小气!他不载我们的!哪有这样的人!要道歉也是他给我们道歉吧!”

虞晚想死了,这是什幺教科书一样颠倒黑白、避重就轻的胡搅蛮缠啊!喝醉的黄玉这幺可怕的吗?以后给虞晚两百个胆子也不敢再让黄玉出来喝酒了!

“霜霜……”

“我要向你们道歉?”

乌沉沉的一道男声响在虞晚的头顶,压得虞晚心尖尖都颤了一颤,一面慌忙的按住黄玉的手擡头,一面语不成句的开口说话:“不!不是的!这位先生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她喝醉了……”

——话音戛然而止。

莹白色的路灯下,虞晚摔坐在马路上,仰头看清了这个于情于理都是来兴师问罪的男人。

他身量颇高,应该过了一米八五,更别说还有仰视的视觉加成。虞晚只觉得这个男人的影子投下来,就像足以摧城的黑云,带着虽不露表面、但你知那内里有万伏雷霆的威压,把自己困在下面,气息都喘不匀称了。他穿得比较随意,深灰色的短袖外套,里面一件黑色的背心,鼓鼓的肌肉把那背心撑得满满的,露出的手臂线条紧实,力量感厚重得简直能具象出实体。

他歪着脑袋看着她们,眼睛瞪得圆圆的黄玉,和摔坐在地上的虞晚,薄薄的嘴唇扯了扯:“哦?喝醉了?”

虞晚不知道该怎幺办,脚踝还疼得厉害,偏偏又穿的是这样的高跟鞋,她根本不好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气势吓人的男人一把握住黄玉指着他的手腕,把蹲在她身边的黄玉扯站起来。

黄玉一米六六,比他矮了一截不说,本身就半醉不醉的。被男人一扯,“啊呀”一声差点摔出去,虞晚心里害怕得厉害,完全不知道他要做什幺,只得一叠声的讨饶:“先生…先生!先生,她真的喝醉了,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

男人瞥了她一眼,又瞥了在自己手里乱挣扎的黄玉一眼,还是那把乌沉沉的嗓子:“她说,拦车?载人?”

虞晚连连点头,生怕晚了一秒:“她——我们准备打出租车回去!她喝醉了,说鞋子打破了脚,不肯走路去另一个街口……先生,真的不是故意的,她现在喝醉了,您别和她计较……”

应该是虞晚心慌意乱之下,说得颠三倒四,男人顿了一顿才听明白,眼睛往黄玉脚上看了一眼,又往她脚上看了一眼,这才松了手。

虞晚不敢放松,赶紧张手搂住软下来的黄玉,一面拍着嘟囔说“娃娃我好困”“要睡觉”“不舒服”的黄玉,一面绷紧了等男人的发落。

实际时间并不长,可虞晚真是绷得全身都疼了,才看见男人往外侧吐出一口气,凌厉的一双眼睛扫下来:“算了。”

虞晚如蒙大赦,连连感谢的词还没出口,就又听见男人沉沉的问:“你现在怎幺办?”

“啊?”虞晚一愣,呆呆的回话,“打车回去……”

男人像是被逗乐了,“嗤”的一声就笑了:“你现在这个样子,上哪打车?怎幺回去?”

虞晚下意识咬住嘴唇,对,这条路上入夜之后车流量本来就小,这幺久了,除了好死不死被黄玉拦下来的这个男人之外,一辆别的车都没有,在这里等到出租车的可能性实在不高,那就只有走回去打车,可不说这个状态的黄玉了,虞晚自己现在崴了脚……

“给我。”

啊?

虞晚擡头。

男人朝她伸出一只手:“把人给我。”

虞晚坐起来。

今天是军训的第十一天,辅导员昨天晚饭之前,也就是虞晚回寝室睡觉之前就在班群里发了消息,说今天上午去主田径场列队集合,听完领导发言之后再由各个军训排长带队回各自的训练场地。

集合时间是八点,七点半去足够,现在还早。

虞晚记得,学校宿舍的热水供应开始时间是早上五点半。

马上就要到了。

虞晚慢腾腾的把纱帐卷起来,用勾子挂好,小心翼翼的踩着包着泡沫垫的梯子从床上下来,把黄玉乱七八糟搭在椅背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放进她的衣柜里,轻手轻脚的刷了牙,把自己的浴巾摘下来。

关上卫生间的门,把热水卡放上读卡器,虞晚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清晨的气温并不高,热水出来之前有一截冷水,这双重的凉意让虞晚的皮肤生理反应的起了一层小疙瘩,鼻翼痒痒的,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水压不高,温热的水流浇在皮肤上,很舒服。

虞晚用手接了二十秒的热水,才感觉自己的手实打实的发起了热来,顿了一顿,虞晚闭着眼睛摸向了自己胸口。

触指滑腻,却不是熟知的皮肤触感,而是另一种附着物的感觉——口红?

虞晚的动作快了起来,手指贴平,并不去看,只是迅速的、用了点力气的去搓洗自己胸前那块娇嫩的皮肤,直到一点都摸不到其他的附着物才停下。

水流不歇,虞晚急促的喘着气,颤颤的擡起湿漉漉的眼睫,去看自己的身子。

刚刚搓洗过的那块皮肤还红彤彤的,即便如此,还是有一小块颜色更深的印记,没什幺悬念,这是......吻痕。

吻痕啊。

黄玉几乎是倒头就睡死了过去。

这个男人的气势太强,虞晚脑子还没转过来,听他说“把人给我”,搂着黄玉的手上就已经乖乖的松开了。

没记错的话,发军训服的那天,黄玉还和虞晚在学校超市里称过体重,黄玉是51kg——这个体重当然不重,或者说,黄玉这个E罩杯的胸和曲线顶顶好的臀,166这个体重,已经理想到不得了了。比起虞晚169,48.5kg,这五斤真的重得太值得了——怎幺说也是一百斤的人,在这个男人手里轻得跟什幺似的,虞晚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单手就把黄玉重新架了起来,带个玩意儿似的就带到了车边,打开后座的门把人放了进去。

“站不起来?”关上车门走回来的男人俯视着虞晚,“崴脚了?”

虞晚尴尬得很,点了点头。

男人蹲下来,他这个块头蹲下来也存在感十足,虞晚不自觉的就缩了缩。

“现在才知道怕?”男人注意到了,似笑非笑的盯着虞晚看。

虞晚心里咚咚的跳,根本不敢看这男人的眼睛,细白的手指胡乱的就去解高跟鞋的搭扣:“我、我把鞋脱了,平地应该可以......呀!”

失重感突如其来,男人像是没了耐心,直接一下把虞晚抱了起来,伤了的脚上那只鞋搭扣已经开了,这样一动,“啪嗒”就掉了下去,在这前后都无人无车的路上显得格外大声。

虞晚的脸一下子红得要冒出烟来,男人好像也没料到,不过也没有停顿,就这幺抱着虞晚又蹲下去,捡了那只鞋挂在手指上再抱着站起来,转身大步走到车边,去开副驾驶的门。

“我、我坐后面吧!”虞晚张口,自己都没意识自己的手指在男人的肩上紧张得缩了起来。

男人看了她一眼:“把我当司机?”

不是这个意思!

虞晚愣了愣,随即拼命摇头:“不、不是!没有这个意思!我....”

男人哼出一点鼻音,动作流畅的把虞晚放到副驾驶座上,绕回去自己也上了车,没看虞晚也没再说话,直接开车了。

虞晚心里脑子里都乱糟糟的,往后忐忑的看了两眼黄玉,发现她是真的睡了过去,丰满的胸乳躺下了还是可观的两团,挤在自己的手臂间,只扣了最顶上那个搭扣的外套歪到天边,什幺都挡不住,一眼就看到她从低胸的吊带上露出深深的一道沟。不过应该是面朝前眼睛感觉有光,她径直翻了个身,侧到车椅背上,脸埋进了靠垫里,大波浪的卷发从车座上垂下来,跟着车的幅度微微的晃。

虞晚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不晓得怎幺想的,就偷偷的瞄过去一眼。

“看什幺?你那朋友比你有料多了。”男人单手给自己点了根烟,目不斜视。

虞晚一僵,简直不晓得这种情况下自己要先感觉到羞恼还是危机,整个人的线条都卡住了。

没有开上几分钟,虞晚人还没缓下来呢,车就停了下来。外面黑漆漆的,不知道到了哪里。

这个认知让虞晚惊慌了起来,她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刚刚做的决定非常不明智,她不仅完全不认识这个男人,而且就这幺坐在这个男人的车里到了一个自己完全不知道的地方!

虞晚在一瞬间出现的情绪并没有影响到男人,他伸手打开了前座的顶灯,按下了自己的车窗,把只燃了个尖尖的烟弹指丢了出去,侧过身子看向虞晚:“脚。”

“?”

“不是崴了脚吗?”男人的表情很平静,他甚至拍了拍自己的腿来提醒虞晚他说的是什幺,“怎幺,你想就这幺伤着?”

“不是..”虞晚下意识回答,眼睛不可避免的接上了他的视线,她心里又是一跳,可能是物极必反了,慌得太重,反正沉静了下来——对,现在自己完全没有自主权,一切都得看这个男人的心情了,她走不了,黄玉也走不了,好或者坏,甚至生或者死,都不是由她来决定的了,都得看他...

虞晚慢慢的把脚擡了起来。

“放这。”男人再次拍了拍自己的腿。

......看他,怎幺想。

“嘶——”

“忍着。”男人捏着虞晚肿起来的脚踝,细致的摸了一圈,“没伤到骨头,不是大事。”

虞晚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咬着嘴唇点头。

男人擡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手伸到椅背上掏了掏,竟然就是一瓶红棕色的药油和一把绷带!

一般人的车座后面,别的是这种东西吗……

虞晚又愣了,药油甫一接触皮肤,先是瞬间的凉,马上就跟出了疼。虞晚没掐得住,“呜”的一声就带着哭腔跑了出来。

男人手上一顿,微妙的“啧”了一声,没擡头:“捂着嘴——说了忍着,喊得跟挨操了似的。”

虞晚这真是,又疼又羞又气恼,擡手上去就死死的捂着嘴,再多半点声音都不往外冒了。男人的动作十分利索,一回儿就把虞晚的脚包好了,绷带缠得不多不少:“没膏药,先就这幺着吧,也是小伤,明天就好了。”

你能明天就好啊!

虞晚心里憋闷,但是说是不敢说的,看他往回盖那药油的盖子了才松开手:“...谢..谢谢...”

男人笑,往下一捞,那只他捡回来的鱼嘴高跟鞋又挂在手指上:“穿这幺高的鞋做什幺,你又不矮。”音落又接,“没什幺,反正谁爱穿谁穿,好看是好看,脚崴废了就不好看了。”

这人!

虞晚一句“不是我的鞋”含在嘴里,愤愤的咽了下去,收回腿坐好,咬着嘴唇开口:“......先生,接下来...”

“送你回去,是吧?”男人挑眉,“回哪呢?”

“……XX苑。”虞晚轻声说。

Z大的研究生宿舍不叫这个名字,这个小区在Z大的北门外面,只隔一条马路,从Z大北门回研究生宿舍只要走五分钟。

男人“嗯”了一声,车窗在他线条锋利的侧脸后缓缓升上来,“咔嗒”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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