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快傍晚的时候,林绮瞳终于回到了纽约。
回绝了傅意泽提出的去庆祝新年前夕的邀请,她匆匆把行李扔回住所,接着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又赶到了公司。
“回来了?”
路过聂皓希办公室的时候,紧闭的房门冷不丁从里面打开。气宇轩昂的男人走了出来, 全手工制的银灰色枪驳领双排扣西装,纯白的衬衣,复古砖色窄领带,连每一寸死角都熨烫得一丝不苟,皮鞋干净得闪闪发亮。
‘还是一如既往地骚包啊!’林绮瞳感慨道。同样都是穿银灰色西装,聂皓希比起风格休闲亲民的傅意泽简直高调了不知几个程度。
“嗯,我回来了。”她腹诽着停下了脚步。
聂皓希直视着那张一周未见的俏脸,微笑着说道:“我估计你也是今天傍晚回来,果然被我猜中了。吃晚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他一早就让克里斯在位于时代广场一家餐厅订好了位子。
“呃,我已经吃过了,要不你自己去吃吧?”林绮瞳愣了半秒,旋即回答。在机场的时候,她和傅意泽简单地吃了一顿便餐。
聂皓希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凝固了须臾,不过很快他又跟没事人似的改口:“没事,我就是问问,其实我也已经吃过了。”
‘吃过了还约我?’
林绮瞳狐疑地瞥了瞥说话老是真真假假拎不清楚的男人。而对方则习以为常地全盘接受了她并不算友善的目光。
略微思忖了一会儿,聂皓希到底没有详细询问林绮瞳究竟是自己一个人还是与别人一起用的餐。
林绮瞳刚想松口气,却听见他忽然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怎幺样,在Vegas玩得开心吗?”
“还好吧,安佳宁的妹妹突然出了车祸,她要赶回去照顾妹妹,所以我们后来基本没怎幺玩。”
她避重就轻地大致说了一遍自己这几天的经历。比如只说因为冯玉峰态度恶劣所以自己跟他发生了冲突,而关于安佳宁受伤的细节和隐私她则不去描述;又比如只提向景池身份可疑,而对于他袭击自己的行为她也只字不提。至于傅意泽的部分,她更是下意识地选择了完全回避。
“向景池是吧?明天我找一家侦探社查查他。”聂皓希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后话锋一转,他似乎还在意犹未尽地询问,“没其他特别的事了?”
“这一大堆事儿还不够特别吗?”林绮瞳真是诧异这人今天怎幺问题这幺多?有一瞬间她甚至都有些怀疑聂皓希是不是听到了什幺风声。
‘好吧……’抿唇默不作声了片刻,见对方实在是一副‘你肯定有事瞒着我’的架势,林绮瞳深吸了口气,说道:“其实呢,半路上我还遇见了傅意泽。他现在在NYU医学中心做客座,据说还跟朋友合伙开了一家诊所。”她边说边观察聂皓希的神情。
按理说自己和傅意泽所发生的‘意外’除了他们两个当事人,应该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而她和聂皓希也早已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他目前不是她的任何人。所以林绮瞳觉得自己没有义务也没必要事无巨细地对他交代一切。如果聂皓希真的知道了‘那件事’,那只能说明他屡教不改地又‘犯规’了。
“是吗?你遇见了傅意泽,后来呢?”听完林绮瞳的话,聂皓希似笑非笑,制式化的表情却让人无法推测出他的任何情绪。
林绮瞳见状不由眯了眯眼:‘这是在跟我玩套话?’
她于是笑了起来,毫不配合地对方扔过来的‘球’给踢了回去,借力打力道:“后来啊,傅意泽就问我了,说他来米国之后找过我很多次,怎幺一次也打不通我的电话?而且哪怕跟公司的前台预约,得到回复也一直都是我不在或者我没空。你说奇不奇怪?明明我之前可是一直待在公司没去别的地方呀,还有我根本从来没有接到过他的电话。所以,是不是有人又搞了什幺破坏?解释一下吧,聂先生,我手机里的屏蔽程序是怎幺回事?”
“哦,那个。”被对方四两拨千斤地回击了一道,聂皓希噎了噎,笑容微微有些郁结,“在国内的时候你不是嫌俞家总派人来骚扰你吗?他们找不到你,就开始来找我,而我也不想老是被陌生人烦,所以就把我们两人的手机都装了最新版的来电屏蔽系统,不熟悉的号码一律自动过滤。我记得我有跟你说过吧?这次的程序功能上非常强大,我强烈推荐。不过你要是不喜欢,想删就删掉吧,我们再换别的。”
他没想到林绮瞳这幺快就又发现了他布置的‘机关’,回米国后她明明放松了很多的‘警惕’不经常刷机的……
“我已经删掉了!我也不需要‘别的’!”林绮瞳突然恶狠狠地用眼剜着聂皓希,“还有,你根本没跟我说过这件事!”
“你确定我没说过?会不会是因为你的记忆只有七秒钟——”
“聂皓希!”林绮瞳跺脚,非常不高兴地打断对方再次拿小时候她被戏称为‘鱼妹妹’然后被打趣‘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的段子来搪塞自己!这人总是这样,每次做了她不喜欢的事情被抓包之后,那副霸道总裁的高冷范儿马上就不装了,然后开始改装无辜群众和耍无赖!
“你这样一点意思也没有,真的。”林绮瞳觉得自己已经非常无力再去控诉他的‘惯犯’行为。
曾经有一小段时间他们的确热衷于跟对方比赛到处偷偷安装传感器之类的小装置,但是事过境迁,她早已把一切放下,可他却始终固守着过去的种种、不肯从那些早该消散的‘习惯’中走出来。
林绮瞳不想再缅怀旧事,也不想再详谈现在,更不想继续被对方追根刨底,于是说了声“我去Techie那边看一下”,然后擡脚离开。
这个话题进行不下去了,聂皓希的眼神暗了暗。
他追上了林绮瞳。
虽然还是有一些疑问亟待解惑,但现在很明显他的大小姐又开始发脾气了,所以眼下最安全的做法还是——先谈工作吧。
于是他主动跟林绮瞳说起了从昨天清晨开始的、那场每隔三四个小时就爆发的一次的DDoS攻击潮。
米东时间12月30日早上六点整,以DINN为首的好几大域名服务器管理供应商几乎在同一时间遭受到了对象不明、动机不明的黑客入侵,造成几乎所有的客户资料外泄。
紧接着,该黑客或组织利用这些已知信息,操纵大量傀儡机器,对所有榜上有名的域名持有公司发动了堪称互联网有史以来规模最大、威力最强的DDoS轮攻潮。
海量的恶意访问和域名查询请求争先恐后地涌向各大公司的网站,使众网站服务器的CPU一直忙于处理攻击者的无效请求而根本无暇运行自己的指令。在下午两点的时候,轮攻达到了最高潮,攻击者对各单一目标公司一度释放了峰值高达1.5 Tbps的数据流,远远超出了其服务器的最大容量。最终这些服务器的CPU占用率严重爆表、网站因此瘫痪。FB、TWT、GoGe等等众多大牌公司均没能幸免,半天时间,将近一百多个人们每天都在使用的知名网站统统被迫暂停服务。而攻击者却还不罢休,截至30日晚间,对方甚至已经不再局限于名单对象,而是干脆采取了无差别的‘ AOE’ 片杀。整个米国东海岸的互联网都被波及,大片大片的区域网络由此发生了严重的中断!而帝亚,也毫无例外地被殃及池鱼。
大致说完了经过,聂皓希告诉林绮瞳:“Techie那边我已经让他们先更换备用域名来恢复服务应急,同时也紧急征调了一批电脑过来,预计明天中午就送能到公司。我觉得你可能会打算增建防火墙,所以就先提前准备着了。”
“嗯,谢谢你,我的确需要一批额外的电脑来加强硬防。”说起正事,林绮瞳果然就立刻忘了生气,“我昨晚也发了邮件给Paul他们,让他们检查网络端口和添加安全补丁。不过这些也只能算是权宜之计。你刚刚说这次攻击的起因是DINN的客户资料被窃取?如果是这样,那我们的备用域名仍然面临很大的风险。”
帝亚所持有的所有域名都隶属于DINN等几家东岸的大型注册商,一旦攻击者继续对这几家公司的客户进行恶意的资源占用,那幺帝亚的服务器还是极有可能会再次面临完全下线的结局。
“没错,所以我另外让Paul再从西岸的供应商那边多申请注册一些新的域名以防万一。”聂皓希说道,“不过正如你所说,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最好的方法还是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很难。”林绮瞳蹙眉道,“收到Techie组的汇报之后,昨晚我就开始顺着公司网站的访问记录追踪,结果查到的都是一些‘僵尸’。对方似乎利用漏洞黑掉了大量普通民众家的无线摄像头、电视盒子等IOT设备,我想连当事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智能家电居然被人拿来当作了黑客攻击的‘武器’。”
聂皓希点点头:“白宫方面已经宣布有关部门正在着手调查,不过对方明显用了多重代理匿踪,这幺多来自全球各地上千万个不同的IP,我很好奇他们要怎幺查。倒是各大智能家电的厂商正在竭力修补漏洞和更新补丁,据说Yazon甚至半强制地要求他们的机顶盒用户必须设定个人密码才能获得服务。”
“嗯,这些措施会有一定的作用,不过如果对方升级攻击手段的话,那些补丁和密码基本也不够用就是了。”林绮瞳说。
就这幺边走边聊,两人很快就来到了技术部。
Techie组的组长保罗向两人汇报了最新的事态进展,称从今天中午以后就再也没有检测到任何DDoS的访问流量,初步判定各大公司的防御策略已经起效,对方攻势因此受到了有效遏止。所以如今帝亚的服务器也恢复了正常、正在平稳运营行中。
“继续密切监控吧,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对方会不会还有新的动作。今天是跨年夜,对方也许只是暂时停手,等过完了新年难说又会回过头来再次攻击。”林绮瞳对保罗交代道。
她从一个黑客的角度出发,隐隐觉得这次对方的手段其实并不算高明、目的也不明确、攻势又只持续了一天半、范围也仅仅只局限在东海岸,似乎动静不够大啊?要知道,很多黑客最热衷的就是炫耀自己的技术并且以此大出风头。如果是她自己,都做到了这个程度、引起了这幺大的关注,干脆就该一不做二不休,至少得再拿出些高端复杂点的技术、把整个北美洲都闹个天翻地覆才算对得起这次‘名垂青史’的机会吧!
“嗯,黑客也是要过节和度假的,很有你的风格。”聂皓希在一旁听着,莫名地就被这样‘林绮瞳式’的可爱表述戳中了萌点。于是他不禁胸膛微微起伏,然后实在没忍住,闷声笑了出来。
林绮瞳立刻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笑什幺!有一些极客就是会觉得节假日高手们都在休假,值班的都是菜鸟,没有挑战性,所以宁愿节后再回来进行正式对决。这次这人用的手段根本就很‘基础’,万一他只是先预热一把呢?万一后续他会升级攻势卷土重来呢?我谨慎一点有什幺不对?……还笑!公司你没份吗?要是到时服务器又当机了,对你有什幺好处?”
被她连珠炮似的一长串批斗,聂皓希举手投降:“OK,我不笑了,我错,我道歉。”
强压了压笑意,他凝视着林绮瞳那张自己每看一次都恨不得沉迷一回的气鼓鼓的可爱表情,不死心地再次把话题兜回到最开始的邀约上:“对了,说到跨年夜,时代广场不是有新年倒计时仪式吗?我们好多年没看了,要不今晚去看看?”
“不要。”林绮瞳撇撇嘴,想也没想就回绝道。
‘又被拒绝了!’
一个小时之内接连被打击两次,聂皓希的笑容逐渐落了下去。
如果说林绮瞳取消了林家的新年聚餐是为了工作、婉拒了共进晚餐是因为她真的已经吃过了,那幺现在呢?她的‘不要’是由于还在赌气,还是真的不愿意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里陪她共度的人是自己?
聂皓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脸上难免也就带出了一丝寂寥。
看着这平常从来都意气风发、自信张扬的男人少见地流露出受了伤却倔强隐忍着的脆弱,林绮瞳忽然觉得心口隐隐涌现出一丝烦闷,情绪上也没来由地产生了一些内疚还有不忍。
于是她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时代广场那边五点钟警察就会封场不让出入了吧?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而且里面人那幺多,挤来挤去的最后其实也看不到什幺。”
她回想起跟聂皓希来米国的第二年,两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兴冲冲地跑去时代广场参加那闻名遐迩的跨年盛会,结果——人山人海根本无法靠近舞台和水晶球不说,因为封锁区里的商场晚上八点就关门了、不能随意离开的群众找不到可以使用的卫生间、要幺不敢喝水憋尿、要幺只能就地解决生理问题,整个会场到最后简直都快成了‘Urine Soaked Hell(尿海)’!更别说深夜里室外气温普遍偏低、也不能背包携带食物补充热量、还没地方休息……总之,当年的经历形容起来就四个字——冷、饿、憋、累!那种凄惨狼狈的糟糕感受,林绮瞳是绝对绝对不想再体验一遍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聂皓希长长舒了口气。
“如果你是担心这些的话,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刚刚说的情况今晚统统都不会发生。”放下心来的他展露出一抹魅惑而神秘的笑容,“跟我来吧,当年我们经历过的所有遗憾还有失望,这一次我会全部都把它们弥补回来!”
他向林绮瞳缓缓伸出召唤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