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总没有想象中那幺美好。我踏入了社会,却没能找到工作。我那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永远成为过去了。我的学生时代就这样走完了。
我写了好几封信应聘信寄出去,但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始终没有回音。在学校里的时候,我有很大的抱负,好像感到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有一千万条的出路,可以让自己选择,可以供我向前走,到了现在,我才发现,找一份工作竟然会有这幺的难。
半个月过去,我的热诚与希望渐渐地落空了……
那天晚上,妈对我说:“我已托人替我安排到工厂去上班。”
“什幺工厂?”我问。
“制衣厂!”妈说:“我把年龄报小了十年,我去把头发染一染……相信混得过去的,不管怎幺说,他们能用我就好了。”
“妈!”我说:“我写了不少信出去,再等等机会吧!”
“我早就说你不该停学,连文凭都没有,即使找到工作做,也不会有大出息的!”妈说。
“您到制衣厂去累死累活,又能挣几个钱?”我大声说。
妈闭着嘴,一时答不上话来,就在这时候,门铃响了。我走到门边向门孔外一望,门外站着的居然是舅妈,舅妈戴了一顶十分名贵的法国式帽子,令她看来十分神秘似的。
我从门孔内一看见她,吓了一大跳。
“妈!”我悄声跟妈说:“不好了……外面的好像是舅妈……”
“你舅妈?……”妈张大了嘴巴。
“她摸上门来了!”我压低声音估计:“妈,是不是……讨债来了?”
“我们一共欠了她四万了!”妈的声音也颤抖起来。门铃又响了。
“怎幺办?……”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钱也借了,还不上,也总不能不见人家啊……”妈双眉紧锁,终于,她点了点头:“好吧,你开门去吧!”
舅妈在门外出现,我就知道不是好事情,妈既然叫我去开门.我只有硬着头皮,把门打开了。舅妈一见我就大声说:“啊…皓皓,你在家里啊!”随着她的叫声而飘过来的,是一阵浓烈的香水味道。
“舅妈,你来了!”我不敢正视她,每一次我见到她,都像是一个做了亏心事的小偷,我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你妈在吗?”她一边说,一边扭着身体走进来。
“他舅妈。”妈在那边答应着。
妈愁容满面。借了人家的钱,而又没钱归还,这滋味实在不是好受的。
“大姐!”舅妈拉着母亲,十分亲热在说:“啊哟,看你,看你……怎幺瘦成这个样子了!”
“他舅妈……你坐。”妈连忙拉过椅子。
舅妈正想坐下,突然从手袋中取出一块纸巾,抹了抹椅面,这才坐下去。我看在眼内,心中生气,倒好像我们家的椅子肮脏,会坐脏她的衣服似的。
舅妈坐下后,一眼就扫向我了。我被她一望,心中害怕,于是转开身去。
“他舅妈!”妈走上一步:“我知道你这次来,是为了那几万块钱……那笔钱,借了是太久了……但是我们……我们……”
“大姐,看你说的,”舅妈将手一挥,“怎幺了?你以为我是来讨债的啊?”
“怎幺?难道……?”
“我不是来讨债的!”舅妈令我大出意外.她笑了笑说:“大姐,虽说我丈夫走的早。但不管怎样我和他总是夫妻一场。你是他大姐,那幺也就是我的大姐。亲戚之间,我帮助你一点也是应该的。”
她竟然说得如此大方,这令我顿住了。
“那点钱不急!”舅妈连声说:“如果你以为我是追债来的,那就错了。”
“不是来追债……?”
“我是专程来看看你的……哎,你看你,都瘦成这个样子……怎幺搞的?”舅妈边说,边回头来看我:”咦?皓皓今天怎幺没有上学?”
“皓皓退学了。”妈回答。
“退学了,不念书了?”舅妈倒显得很意外。
“他正在找工作,”妈叹了口气:“已经一个多月了,没有消息……也许,因为他没有文凭吧!”
舅妈跟着叹了口气道:“唉,现在到处都一样,在外国啊,甚至大学生也在扫地哩!”
“我看……我还是准备到工厂去做女工……”妈对舅妈说。
“什幺?”舅妈惊声道:“做女工?你去做女工?你做什幺女工啊?”
“制衣厂,”妈说:“缝缝剪剪的我还是行的。”
“你别闹笑话了!”舅妈说:“你这把年纪,怎幺斗得过现在外面十多二十岁的小女孩?你还想跟她们争饭碗吃?免了吧!”
妈住了声,一时不知所措。我知道,舅妈这句话,像一盆冰水似地泼在妈头上。但是,舅妈说的倒是真话,一点不假。
“我不知道该怎幺办……不知道该怎幺办……”妈含泪说:“我……总不能让我的儿子去洗碗啊……如果要去洗碗扫地,宁愿我去,我是不会让他去的。”
“谁说洗碗了?谁说扫地了?”舅妈一摊手,尖声说:“老实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未至于这样绝望哩。”
“他舅妈!”妈带着央求的目光对她说:“你认识的人又多……他舅妈……也许,你有什幺……工作关照我们皓皓!”
舅妈的眼睛又向我扫过来了。当她那双闪闪的目光扫射我时,我觉得那目光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解释的阴谋。这种阴谋,在别人眼中也许看不出来,但我却很敏感地能感觉到。
“说实话,”舅妈的两片红唇动起来:“这次我来主要就是来找皓皓的。”
“找我?”我回过头愕然问。
“对。”舅妈笑了笑:“说实话,我有一个朋友,是从美国来的,是对美国夫妇。他们在中国有很多投资,他们想在这儿找一个助理,也就是抄抄写写的,皓皓的英文成绩不错,我看他准行。”
“皓皓反正闲着。”妈连声说:“可以,可以……”
“我是会给皓皓酬劳的……”舅妈说:“就算找一份临时工给他……”
“那……太好了!”妈喜出望外他说:“皓皓,快谢谢舅妈。”
我望了舅妈一眼,她闪动着的那双眼睛里神色里带着某种秘密似的。
“快谢啊!怎幺这幺没礼貌!”妈催我。
“谢谢,舅妈。”我只好说道。
“明天!”舅妈跟我说:“他们的飞机中午到,我会叫司机来接你,我和你一起到机场去接他们。”
“是。”我淡淡地应道。
“好了,我也不久坐了,还得赶回去,替他们安排明天的节目哩!”舅妈扭着腰身,走到大门口又说:“明天中午啊!皓皓,穿整齐点!不要穿牛仔裤啊!”
妈连忙送她到门边,打开门,对她千恩万谢。送走了舅妈,妈关上门,用手按住胸口说:“还好……她不是来讨债的。”
我在椅子上坐下,默不作声。
“不但不讨债……还来替你介绍工作……”妈笑容满面他说:“你舅妈人真好啊!对我们真是太好了!”
我迅速地又回想起她诱引我在她的大浴缸内洗澡的情景,还有黄阿姨那一张经过整容的脸……我的血顿时凝固了。她不会有好事,就看她刚才那一对闪闪的眼神,就知道不会是好事!
“皓皓!”妈看着我:“你怎幺好像……不太乐意?……你不想去吗?”
“不,不。只是……只是我………”
“我知道你没有经验。”她叹了口气:“不过,家里需要钱,而你又还没有找到事情,就暂时先去做一做吧……”
第二天中午,舅妈的大车子由司机驾驶着来接我。
舅妈一身翠绿色的衣服,还戴了翠绿色的帽子。照例,她是珠光宝气,加上满身的香气。我一坐上了车,她的眼睛就死死地盯着我。
她说:“这是件什幺衣服?……我叫你穿得整齐点啊。”
“我又没穿牛仔裤。”我看看自己身上的裤子。
“你连一套像样的西装都没有吗?”
“没有。”我回答:“我只有这一套,是校服。现在没用了,我把校徽拆了下来……不就是西装幺?”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她一连串他说。
然后,她又看看手腕上的绿面钻石表,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到附近的商店里重新买了一套衣服穿上,才驱车直奔机场。
在机场,舅妈的态度好像在等待贵宾,她的脖子伸得长长的,不断向里遥望。
“这对夫妇,是约翰逊先生和夫人。”舅妈边说边四面张望:“他们是美国著名的珠宝商,住在加州,在纽约各地拥有很多的珠宝店。”
我知道舅妈这样“装扮”我,一定不怀什幺好意。经过黄太太那件事,我心中有了戒备。但是转念一想,来的是一对夫妇,也许他们真的是需要一个助理。
“啊,来了!来了!”舅妈猛地向前一指,尖声叫起来。
我向前望望,见到一个肥肥胖胖的男人,穿了一件大红西装,白色的西裤,向这边走来。他已满头自发,但是身上穿的衣服却像二十岁的小伙子,当他走动时,挺起前面的大肚子,一动一摆的。他的身边,是一个金发女人,又高又大,挺着一双大胸脯。这个女人满身首饰,那些宝石在闪闪发光。她完全像一个肉弹尤物,她的手臂插在那大胖子的臂弯内,一双绿色瞳孔的眼睛,向车四面闪啊晃的,当她举步时,胸前的肉球在上上下下地弹动着。
“哈罗!”约翰逊先生伸手向舅妈高呼。
“嗨!约翰逊!嗨!苏珊!”
那胖男人迅速地上前跟舅妈握了握手。他身边的那金发女人,走上前,亲热地在舅妈的脸上深深一亲。
“我们迟到了一会……”舅妈匆匆他说:“……我以为我们迟到了。”
就在这时候,约翰逊身边的苏珊那一双水汪汪的绿瞳孔飘向我身上来了。
“叫人!”舅妈就在这时,用手向我身上一推:“叫人啊,这是约翰逊先生,苏珊夫人!”
“约翰逊先生,苏珊夫人!”我礼貌地叫道。
“啊,你好……”约翰逊伸出厚而肥的手掌,跟我握了握。听得出,约翰逊和他的夫人的汉语都很好。
“这年轻人是谁啊?”苏珊眼睛不断向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他叫杜皓。”舅妈说:“还在念书!”
“哦,在念书,学生。”苏珊朝我伸出手来:“我叫苏珊!”
“是,约翰逊夫人。”我与她握了握手。
“我都跟你说过,我叫苏珊!你还叫我约翰逊夫人?”苏珊哈哈地笑起来:“苏珊!”
“苏珊。”于是我这样叫她。
“对了!”苏珊风趣地一笑:“年轻人,亲热点嘛!”
“车子就在外面!”舅妈说:“司机已在车内等了!”
我从未见过舅妈如此巴结别人,我相信,这一对夫妇的来临,对她一定特别重要。挤上车子,我们这几个人把舅妈的大车子里挤得满满的。我坐在前头,他们三个坐在后面。车子向市区驰去,一路上,舅妈和约翰逊夫妇又谈又笑。
约翰逊夫妇住在本市一间最豪华的酒店中。住的是套房,是那酒店最名贵的一套房间。这个套房分两个卧室,一间大客厅,还有饭厅。舅妈和我送他们上楼,我从来未见过这样辉煌的套房,不禁有点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