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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进继父家里的第一天,宋来烟觉得相处起来还是有点陌生,再被妈妈一个眼神示意,她便寻了个借口去院子里浇灌。水枪一开始不会用,把自己喷湿了,她又不想进去换,便任由校服的裙摆黏在大腿后侧,上身的白衬衣也微湿,但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倒也不碍事。
同爱犬在草坪上戏耍到天黑,宋来烟气喘吁吁地就地而坐,顺手将圆滚滚的毛球抱起来。她张开纤细的五指,细致地给它耙毛。
忽然,身后有车灯一闪,她回头一望,被过于明亮的灯光刺的睁不开眼。
一辆她不认识的黑色轿车正往这边开过来。
她双手一松,毛球从她腿上蹦下去,她从草坪上站起身。
司机从前面下来,打开后座的门,语气很是恭敬,“少爷,夫人说请您今晚回去,不然待着受气。”
里面的人还没出来,宋来烟就听到了一个声音,“我自己会看着办。”
嗓音很有辨识度,让她一愣,来不及多想,里面的人已经从后座下来。
他有着极匀称的身形,看似普通的白衣黑裤有股少年韵味,领口袖口是暗色的金属纽扣,跟她身上的校服如出一辙,只是他穿的可比她端正多了,上面扣到最顶,下面扎进裤子,连外套都一丝不苟。
看着眼前的人,她眼睛慢慢睁大。
“莫燃,怎幺是你?”语调控制不住地上扬,昭示了主人高兴的情绪。
他看到她时,似乎也诧异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冷淡。
她面红耳赤地主动靠近,白嫩的脚丫子一深一浅地踩在湿漉漉的草坪上,但没走几步却突然刹住了,因为看到他微拧的眉心和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好像是厌烦?
她愣了一下,低头一看,自己衣服半透半湿,下摆一半扎着一半却露着,看起来不修边幅。
于是,没有再靠近。
明明相互认识,莫燃却没有打招呼,面无表情地绕过她。
毛球又读不懂人的情绪,瞧见有人来就撒丫子冲过去,兴奋地摇尾巴,围着莫燃的腿打圈。
他并不喜欢小动物,但也没有一脚踹开这黏人的狗,又给了理由让宋来烟再次接近他。
她走到他跟前,纤细柔韧的腰肢一弯,伸手将狗崽捞起来,紧紧揣在自己怀里。
“对不起。”她轻声细语地赔罪,他仍旧毫无表示,也没多看她几眼,头也不回地进去。
他似乎比在学校里更加冷漠,好歹先前碰到还稍微点头示意。
眼见着人毫无顾忌地进,还长驱直入地上楼,她脑海里浮现一个念头:他该不会就是李彦伟的儿子——自己“传说”中的继兄?
恰巧继父就从客厅出来喊她,“来烟,刚刚那个叫莫燃,比你大一岁,是我儿子,以后他是你哥。”
宋来烟在想,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李彦伟在提及自己的亲生儿子时怎幺有点底气不足?刚刚莫燃进来时肯定也看到李彦伟,但却没跟他打招呼。苏佩晴跟着出来,脸色明显不太好,“莫家不是房产多的数不清幺?为什幺非要挤在这里,他自己就不膈应吗?”
李彦伟露出为难的表情,“佩晴,他是我儿子,当然可以住。”
苏佩晴略带嘲讽,“是啊,一个不跟自己姓的儿子。”
这话戳到李彦伟的痛点,气氛顿时非常尴尬,眼见着继父脸色开始垮,宋来烟主动说一句,“没事,哥哥想来就来,我不会受到干扰。”成功化解那刻的僵持。
李彦伟欣慰地笑了笑,“还是来烟懂事。”
苏佩晴“哼”的一声,扭头走了,李彦伟追上去哄着她。
男人既然选择跟强势又财大气粗的前妻离婚,那必定是碰上一个能激起他保护欲的小女人,而这个小女人就是宋来烟的母亲,苏佩晴。
好在,宋来烟继承了她的美貌,但性格却跟她没半点相似,反而更像过世的父亲。
等妈妈和继父回房,宋来烟做贼似的溜上四楼,她轻手轻脚地靠近卧室,耳朵刚贴近那华贵厚重的门板,里面却突然爆发一声“哐当”,巨大的碎裂声吓得她一哆嗦,连忙往后退几步,差点绊倒自己。
她屏住呼吸等待好一会儿,里面却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惊吓过后,她又开始担心他,怕他闷在里面兀自难受。毕竟谁都会恼继母搬进来,心情太糟所以发脾气。她甚至有点自责,觉得挺对不起他。
宋来烟轻轻敲敲他房门,没出声讲话,结果得到他低沉的回应,“滚。”
她哽了哽,小心翼翼地开口,“莫燃……那个,是我。”
忐忑地等了片刻,没有动静,她以为他不会搭理,正想再度开口,结果门开了。
莫燃站在她跟前,脸色还是一贯的沉静,她擡头仰望他,“哥,你是不是打碎了东西?要我帮你清理一下吗?万一被硌到。”
“不需要。”
“砰”,门又关上。
毛球哼哧哼哧地跑过来,在宋来烟的脚边绕来绕去。它挠门板发出响动,宋来烟不想被莫燃发现她还在这里,连忙把毛球抱起来就走。但好巧不巧,她一出去就撞上刚上来的母亲。
“你不在自己房里待着,跑四楼来干什幺?”
“我、我只是问候一下哥哥。”
“你的好奇心就这幺重?成天这也要看那也要看,好奇害死猫你知道吗?”
宋来烟被骂的很无辜,“以后都是一家人,过来跟他打声招呼不是很正常?”
“你这一口一个‘哥哥’叫的亲热,但人家可不会拿你当亲妹妹看。”
“为什幺?”
苏佩晴露出一个轻蔑的笑,“他都不跟你李叔叔姓,跟那母老虎一边的,又怎幺会真心对你?”
自打一年前苏佩晴跟李彦伟好上,宋来烟就被灌输“母老虎”的概念,也就是李彦伟前妻,莫芷兰。那是一个非常强势的女人,从莫燃一出生就随母姓能窥见一斑。称得上是富裕的李家,拿来跟莫家一比,一根指头都算不上。当初那段婚姻,所有人都说李彦伟高攀,倒插门的女婿果然不长久。
苏佩晴把女儿从上逡巡到下,修得精致的眉头皱了起来。
“里面怎幺没穿胸罩?你是个姑娘,能不能把自己搞精致点?”
“我洗过澡了啊,干嘛还要穿?马上就睡觉。”
“你这不是跑出来了吗?一旦见人就必须穿着。”
“居然还赤脚,这丫头!”苏佩晴擡手就是一栗子,宋来烟“哎呀”一声捂住自己可怜的小脑袋。
“赶紧回你房间,别给我上蹿下跳,一天到晚就知道蹦跶,哪里像个大小姐?这不是以前了好吗!”还跟没爸管教的野孩子似的——这句话她没有一冲动就讲出来,憋了回去。
苏佩晴看到她无时无刻不抱着这只狗崽,有些烦躁地威胁,“你可别因为这小畜生搞的学习成绩下降。”
这爱犬是宋来烟的心尖,当初父亲殉职留下一条警犬陪她,然而不久前警犬死掉,她难过的每晚偷偷抹泪,恰巧这时候捡到了毛球。某种程度上,它延续了她的寄托,重要性不言而喻。
宋来烟赌气地瞪她一眼,搂紧怀里的毛球“噔噔噔”下楼。
好在她天性爽朗,口角上的争端没法真正困扰到她,而且苏佩晴也并不会轻易夺她所好,就是刀子嘴,毕竟单身母亲把孩子拉扯大挺不容易,早已习惯对她过分严厉。
宋来烟由衷的,为今晚见到莫燃而感到开心。既然他成为自己的哥哥,那岂不是以后每晚都能见?太棒了!不用再在午休时满头大汗地溜到高二那栋楼,又鬼鬼祟祟地在走廊窗口那儿探来探去,只为远远瞥一眼他俊美的侧脸。
然而事实证明,果然是她想的太美。什幺每晚见面,他只来了一次而已,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整整一周,他再也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