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耶律重琰靠在墙壁上,脸有些苍白,但眼睛还是黑漆漆的,失神而执拗。长安不停地用袖子抹着眼泪,好像被打的是他一样,织云和梳雨拿着药膏候在旁边,都是一脸的焦急关切。怎奈不管她们怎幺求,耶律重琰就是不肯抹药,更不让她们近身。看情景好像被杖手的是一众围侍的下人而不是旁若无人的二殿下。耶律重琰罚站,大家都跟着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众人全都焦急没奈何的时候,玉垅烟走过来,身后跟着如意和琉璃,这两个丫头是耶律重琰特意分给她的,还替她们改了名字。玉垅烟走到耶律重琰面前执起他的手来,轻轻捋开他的袖子。

“让我看看。”她声音轻细,神态安宁。一旁的下人皆屏了呼吸,害怕二殿下突然大发脾气,刚才连平时和他最亲近的织云、梳雨想查看他的伤他都不让。哪知大出人们所料,二殿下竟一动不动,只任玉姑娘将袖子挽上去,在场的下人都吸了口气,二殿下的手已经红肿的不成样子了,还难为他竟一声不吭,这个玉姑娘下手也忒狠了。

玉垅烟叫琉璃取过药膏来,执起他的手,一点点替他抹药。她颈子低垂,一缕秀发从耳后滑脱出来,在他眼前盈盈轻晃,轻触在他肌肤上的手指柔软温柔,从她身上有一抹淡淡的香直浸入鼻息,方才还疼得钻心的手指竟一点也不疼了,只感觉到清凉和温软,只期望她的手指在肌肤上多停留片刻。

“从没有人打过我,你是第一个。”他说,玉垅烟不答话,不规劝,只是默默为他抹药。

“你身上为什幺会有和乳娘一样的香气?可是乳娘却从来舍不得碰我一个指头,即使我淘气,她也不曾训斥过一句,而你……”他的声音略有迷惑。

“我不是纳仁乳娘。”玉垅烟擡起头来正视着他的眼睛。他黑漆的瞳仁有片刻的凝滞。她淡淡地说:“殿下今天落下的功课补上以后才能用膳,长安,把书替二殿下拿过来。”

“不必了。”耶律重琰叫住长安,“今天的功课我都学会了,今天先生说要讲庄子,第一课就是逍遥游,而庄子的全本我已经全部看完了。”说完,他开始朗朗背诵起逍遥游的片断,念完之后又加上自己的注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早已经学过不下数遍,知道的更是骇然于心,先生还从没讲过庄子,书也是昨天才拿到,他居然才翻了一遍就已经倒背如流,了然于心。玉垅烟才知道耶律重琰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他的腔调圆润好听,抑扬顿挫,带着音律的美感,丫头们虽然不懂二殿下讲的内容,但一个个也听得痴了,全都露出崇拜的神情。长安方才还弓着的腰也抖地直起来,下巴昂起了老高,眼睛斜睨着玉垅烟。像是在说,瞧瞧,二殿下是因为胸有成竹才出去玩的,先生讲的内容他都会了还听它做什幺?你什幺都不问,凭什幺把二殿下打得这幺狠?

念完后,耶律重琰眼波一转:“玉垅烟,我解释得对不对?”他没有像称呼织云和梳雨那样叫她姐姐,他的语气很恭谨,却内含着挑衅。她琉璃般的眼眸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他得意地发现她严肃的面庞还是变了一变。然后她转身:“织云,梳雨,替殿下准备晚膳吧。”,说完就带着琉璃和如意走了。

长安一直跟着玉垅烟,见她停住脚步就走过来跪下,求她以后取消杖手的规矩。玉垅烟看了他一会儿说:“看来你对二殿下很是关心。”

长安说:“二殿下是我的主子,长安一辈子对主子忠心不二,二殿下身子矜贵,实在不行,玉姑娘以后就处罚长安吧,长安什幺都替二殿下受着,求玉姑娘成全。”

玉垅烟点头:“好,我答应了,不过我且问几个问题你要好好回答。”

长安忙点:“玉姑娘问一百个问题我也答应。”

玉垅烟一笑:“听说你以前曾服侍过皇上?”

长安称是:“那是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皇上登基以后见二殿下身边没有得利的人,就让我过来服侍二殿下了。”

“那幺你肯定知道圣上好像有一项特别的爱好……”

长安不等玉垅烟说完,就眉飞色舞地说:“这个小的知道,圣上从小就喜欢书法,外帮人进贡的礼品,不管是多贵重的黄金珠宝他也不放在眼里,但有时一幅小小的字画却能讨得他的欢心。圣上不仅喜欢看还喜欢自己写,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他的书法就已经名动京城,登基以后被人称为‘御龙体’,许多书法大家争相摩仿,却连一分精髓都得不到呢,听外边人说皇上虽然年纪尚轻,书法却已经登峰造极,皇上是九五至尊,书法更是独一无二,几乎无人能仿。”

“听你这幺说,我倒真想看看呢。”

“原来玉姑娘也喜欢书法。”长安献宝地说,“对了,我记得前一阵子皇上曾亲赐过二殿下一幅字画,二殿下很喜欢,让我恭恭敬敬地收起来,锁在添宝阁里呢。”

“是吗?”玉垅烟淡淡地问,“能不能拿出来让我见识一下。”

“那有什幺不能的。”长安摸索了一下身上,从颈上取下钥匙,“前两天,二殿下还叫我把添宝阁的钥匙交给玉姑娘保管呢,这两天一忙我就忘了,这就是钥匙,玉姑娘想什幺时候看就去看吧,长安就管不着了。”

玉垅烟叫琉璃取过钥匙陪她去添宝阁看看。添宝阁里珠光宝气,各地官员进贡的礼品以及皇上平时赐的各类奇珍异宝应有尽有,玉垅烟连看都没看,只取了那轴字画出来。

刚回来想细细地品一品,织云已经急匆匆找来了。她忙把画收起来,跟她一起去耶律重琰的寝宫。织云只说二殿下手受伤了,又不肯吃东西。果然玉垅烟看见他坐在座位上,身边伺候的丫头苦口婆心地求着,他好像连听都没听见似的,听到脚步声,他擡起眼,看到她时,眼睛就定住了。

梳雨看见她来了,像见了救星一样,悄声说:“玉姑娘你可来了,今后二殿下进膳可离不了你了,只要是你喂的二殿下什幺都肯吃,你不在身边他连嘴都不张呢。”,玉垅烟过来干净利落地挑了几样食物,自己先尝了给他放在碟子里。耶律重琰不动,只是向她眨眨眼。

玉垅烟不明所以地看看他。他看了看食物,然后向她张张嘴,她才明白是要她喂他。

“怎幺了,我的手现在疼得很呢,是你把我弄成这样,是不是要负责喂我吃饭?”他得礼不饶人地说。玉垅烟想才打了几杖就打得连手都不能动了?不过她也懒得和他理会,拿起筷子喂他。没想到他仍旧刁钻的紧,就连炸好的鹌鹑蛋也先要她吃一口他才肯吃,否则嘴巴就闭得紧紧的,拒不食用。偶尔他还轻轻哼一声,提醒她他的手现在还疼着呢,而他的手弄成这样全是她的功劳。他的举动看在丫头们眼里完完全全是在撒娇,有几个丫头悄悄捂着嘴笑起来。

自从纳仁乳娘走后,还是第一次见到二殿下这样,以前纳仁乳娘对二殿下说一不二,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重话,可殿下就是听她的。而玉垅烟没有一样和纳仁乳娘相同的,对二殿下也是冷冰冰的,还第一次动了刑罚,可是天底下就是一物降一物,二殿下虽然表面调皮淘气,骨子里却已经被她降住了。

直到服侍耶律重琰睡下,玉垅烟才抽出身来。在灯下,她轻轻地打开卷轴,只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名贵的兰花洒金御宣上,隽逸的字迹一点点浮现。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笔走龙蛇,姿态万千。一股王者的霸气似乎从每一道笔画中直透出来。那是一首气势恢宏的词,玉垅烟轻念:“浊沙万里蔽昆仑,风暗卷云浑。丈夫当世,纵歌横辔,匹马出玉门。谁言关外多离苦,对漠漠烟尘。无语独欢,登高笑眄,犹见古来人。”,右下角一痕金印,是个瑱字。她知道那是当今圣上的名讳,耶律重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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