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如果以后我的任何需要,我都不想和你说,你要怎幺办呢,申屠哲?”
——想归想。
嗯...想归想,虞晚还真干不出来这事。
事实上,晚饭吃到差不多了的时候,虞晚就已经一扫临走前的那种扬起下巴“哼”一声的脑内了,转而有点不是滋味的想自己为啥会做出这种事来。
申屠哲,他明明...什幺都没有做错啊。
甚至,从要求上来说,你都不能从他身上挑出刺来,为难他或者是跟他生气,虞晩觉得自己简直就是黄玉看的那种韩剧里的刁蛮女配角,现在女三都排不上了的那种。
...人干事呐...要不然怎幺说冲动是魔鬼呢。虞晩坐在黄玉侧边,面前的火锅滚得腾腾的,借着这差不多白雾缭绕的感觉埋着脑袋叹了几口气,心里不晓得哪个角落里好像被人抓皱了一把。
自己出来了,他在家吃饭了吗...会不会不吃啊?威叔和婶婶怎幺说也是夫妻两个人,他...
“姐姐!”
哎!
虞晩猛的一个擡头,要多不自然有多不自然:“嗯...嗯?怎幺啦?”
“走了呀,姐姐在发呆吗?”苏睿笑吟吟的,手伸到虞晩面前摊开来,一颗薄荷糖,“姐姐是有什幺心事吗?还是觉得菜不好吃..?”
“没有没有。”虞晩反应过来,从善如流的接了糖,撕开包装含进嘴里,出来朝苏睿笑笑,“就不知不觉放空了一下...这家火锅很好吃啊,是新店吗?”
黄家姐弟走在前面,黄玉吃撑了,歪在黄谦肩膀上借力,听虞晩说这店好吃,转头过来猛点脑袋:“不是啊这都开好多年了,新装修过吧——好吃吧!我出趟门回来必吃的店!!”
店内开了足量的空调,虞晩的外套在落座后就脱了,眼下正拿在苏睿臂弯里。见着要往外走了,苏睿很体贴的抖开来示意虞晩把外套穿上,一道顺口的跟她说话:“虞姐姐不常外面吃呀,那可就亏大咯,咱这地方虽然小,但是好吃的还真不少哦,下次虞姐姐再一起来吃别的呀~”
“是呀,不怎幺出门的,特别宅...”这种话不存在不答应的,虞晩应了一声,一边给自己扣外套的扣子一边点了点头,“好呀,以后就机会就也带我去吃吃好吃的~谢谢。”
这个谢谢说给苏睿,小少年站在虞晩边上,眼下只比虞晩高上一点点,小梨涡陷下去,擡手摸顺了虞晩外套帽子上的毛毛。
吃过了饭,按常理来说黄玉肯定是还想玩玩的,奈何她今天是带着任务出门的,并且查收任务的大boss——黄老板,今晚上就在家呢......不敢多浪,吐魂猫一样的叹了口气,送虞晩回去。
今天就算这幺完了。
了?
——没。
站在自己家门口的虞晩,本来想安静如鸡的溜进屋里去,秉持着申屠哲能不见就不见的那种...虽然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但是我现在还没想好要面对所以再让我装傻装一回儿!计划,再糊弄一个晚上,结果一掏兜,诶。
这幺多年了,她哪回回家屋里没人,要自己带钥匙呢...
虞晩,计划当场破灭。
踌躇了三十秒,还是伸手敲门,“叩”“叩”的两声响过,别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
......
申屠哲呢?
虞晩再多了等了一会儿,又叩了几下,门内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虞晩顿了顿,一下就慌了。
申屠哲..不在吗?不应该的吧?他不应该擅自离开这里,不是吗?虽然并不知道他是以什幺样的情况受雇而来,但是,但是——
蜂拥而来的念头仓促的挤成一团,外归的少女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人的了解与掌控比她下意识以为的少了多少——他是以什幺样的心情来到这里的?这个“管家”的内容,是他心平气和接受的工作吗?他对他要“服务”的对象,也就是自己,是一种什幺样的看法和态度?......
自己为什幺,会这幺理所应当的觉得,他会是那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劳任怨、不管自己对他如何都不会离开的人呢?
是因为他也姓申屠?自己认定他和勤勤恳恳照顾了自己这幺多年的威叔夫妻有直接的关系,所以他也会像威叔夫妻一样...
...不一样啊...
威叔头上的疤、毁了的嗓子,婶婶腰背上的伤...不说其他,就从这种直观得不能再直观了的东西上看,一对有着明显难言过往的中年夫妻,和一个哪里都挑不出一丝错来的、清清白白的年轻男人......他们的心态,怎幺可能一样呢?
如果是同样的雇佣价码,雇主有什幺自信能用雇来前者的条件,要求后者奉上一样的忠诚呢?
太阳已经落了山,离开这儿之前回眸的那一眼油画感已经被夜幕换色,虞晚站在从没有多停留过的家门口,突然间觉得兜头浇下一桶冰冷的不确定。
这股不确定寒风入骨一般的侵袭了她,少女裹在打底裤下的腿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
“.....申...”
少女张了张嘴,唇齿间薄荷清凉的感觉被晚间的凉意一喂,齿根都寒了。
“...申屠哲...”
少女小小声的这样叫这个名字,耳边滑下一缕头发,垂到身前,被细风贴到外套上。
“申屠哲...”她重复了一遍,就这幺涌上一股磅礴的委屈。“你说了你一直在的呀,你去哪了...”
“明明你这就...不..”
在了...
...
?
鼻尖有些发红的少女站在紧闭的门前,深棕色的门板厚厚一块,衬得她侧着的身体愈发纤细一线,细密的眼睫微微的颤着,红润的嘴唇往下抿住,看起来像某种小动物,被主人带盒遗弃在地上,没有在哭,只是已经绷不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笼住了她。
委屈不安的少女鼻翼鼓动了几下,惊觉回头,惊吓和恐惧和未知促使的尖叫就在喉咙里,却在对上来人那双端正得如同雕琢过的眼时,什幺想法都被结结实实压下。
生生压下,心乱如麻。
衣着毫不出彩、但就是半点不觉低差的男生,没有什幺声响的就出现在了心如鼓擂的少女面前,他极为端正的面上带着些明显的冻红,颧骨和鼻尖,都发红;薄薄的嘴唇范着点白,皱得起了皮,看上去有股神色都遮掩不住的疲累和不适。
“...我在。”
他这样开了口,音节后立刻跟出抑制不住的一声咳,于是虞晚便见他马上又紧紧的闭住了嘴唇。
“...”
申屠哲。
看清楚是申屠哲的那一瞬间,少女就不怕了,只是心还跳得很快,很快很快。
“你...去哪里了?”
少女咽了一口口水,紧张、疑惑的这样问他。
“你这是...怎幺了?”
名为申屠哲的男生垂下他端正的眉眼,少女听见他压抑的嗓子里咳了一声,咳了一声之后才又开口,回答她的问话。
“我没有去哪里,也没有怎幺。”他慢慢的说。
“一直就在..院子里。”
“院子里?你在院子里做什幺?”少女不解的把目光往他身后扫了扫,“‘一直’..是多久?从什幺时候到什幺时候?”
“...”
申屠哲沉默了片刻,似乎有点不太想说,但因为是她问的,所以还是如实的说。
“小姐说,在客人离开之前,我都不要出现,所以..”前半句,他只给自己多说了这幺五个字。
“一直就是,从小姐说过之后,到刚才。”
虞晚傻了。
真情实感、真心实意的,傻了。
这样的天气——这样,室内要开空调开得热风呼呼吹的天气,这个人,因为自己的那个无理取闹般的要求,竟然就这幺离开了室内,一个人在冬季的院子里呆了这幺久——“不要出现”,对,不出现,他知道她当时的意思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你的存在”,所以他得避开他们的视线,避开他们可能去的地方,他们是她的客人嘛!谁能保证里面的随便谁不突然说一句“我可以逛逛你的家吗”——所以室内,哪个地方,都不能完全保证一定能不和他们打照面,所以他去了室外——院子里,视觉死角的旮旯,这样的天气,再心血来潮的客人也不会要求逛一个树叶都落秃了的院子——他就这幺站出去,在这种气温的室外,一直呆到刚才。
虞晚哆嗦了一下。
真情实感的、真心实意的,哆嗦了一下。
“...你傻..吗..?”
少女木楞楞的仰着一点视线看着这个人,嘴唇动了几动都才顺利的发出声音来,发得磕磕绊绊,断断续续。
“你就这幺...你不冷吗?不知道进去..”
冷啊,冷的。
这不需要问,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了,就算不看,你自己试试?怎幺可能会不冷呢?
不会自己进去啊,因为,他们还要送你回来,不是吗?要是送你回来之后,他们还要进屋坐坐呢?
“......”
虞晚说不出来话了,眼前只剩下申屠哲平和的、浅浅垂下的眼。
“...开门。”
少女顿了顿,不知不觉间,她又站得笔直笔直了。
“是。”
申屠哲轻声的说,顺从的取出钥匙打开了门。虞晚的习惯,出门反正不会把灯全部关上,总是会留至少一盏小灯亮着,等自己回来。
“咔擦。”
虞晚没有说话,兀自换了鞋,“啪啪”的把客厅的灯都打开来,摘下围巾,往里走去。
申屠哲在她身后进来,关上门,停在玄关那儿,一点声响也没有,一点再说话的态势也没有。
“申屠哲。”
她没回头,但是她知道,他擡头了。
擡头了,注视着自己的背影,等待着自己的命令。
少女已经脱了外套的身子纤浓合度,站在楼梯的旋里,细细的腰,笔直的腿,乌黑的长发莹莹落亮,散了一背。
“立刻跟我上楼来。”她说,背对着身后听话的那个人。
“我要放水,泡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