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姐陪雪椰从洗手间出来时，江岚正靠在走廊玩打火机。火焰青蓝，淡淡一层光晕，很漂亮。
“老板。”程琪先开口。
江岚一颌首。
眼见两人可能有话说，她转身往科室走去。
雪椰已经整理过了。头发湿的，胸前那片果渍无论如何洗不掉了。披着他给的外套，神色无奈。“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
“这有什幺？谁能拍胸脯保证每个客人都能服侍好，别往心里去。何况刚才也不单是为了你，总不能谁都能踩我脸上去。”江岚下意识往裤兜摸，半道又想起自己已经戒烟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江岚了然的笑笑，没处去的手指放进裤兜。“我没在意，你也不需要在意。”
“嗯，那我先回去工作。”雪椰双手拢住外套，说着要转身，却被江岚一声‘雪椰’定住。他站在一截光里，玩世不恭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认真表情。“刚才，欧邵峰是不是冲着你来的。”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江岚两步走到她面前。“他为什幺老是欺负你？”上次也是！他当然记得上次在s城亲眼目睹到了什幺。
雪椰不说话，眼神空洞极了。
为什幺？不过是……恨吧。
江岚望着她，一束光正照在她的侧颜上，整个人都因此透明了。
他突然心疼的厉害，冒出了句非常不合时宜的话。“不如你跟我吧。以后我照顾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都交给我……雪椰，我喜欢你，你感觉的到吧？”
已经到了中午。
初春淡薄的阳光被玻璃分隔成一格格的方块，无数灰尘也在那显了形，四下飘扬，像纷纷洒洒的盐粒。
这一刻似乎时间停下，静到让人忘记它在流淌。就在江岚觉得自己的话可能无果时，她突然笑了。
江岚很不喜欢她这种笑法。仿佛这世上什幺都不存在，是种极端消极厌倦的态度。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
他想再说些什幺，却直觉这个话题今天不能再继续了。“算了，先回去再说。”
两人肩并肩往工作室走，江岚想了想，又问。“还有个事，之前就很想问。这几年你去了哪？”
这话题放在以前他是不会问的，这个气氛却自然而然开了口。
“我出了国，前年年底回来。后来你知道的。”
江岚点点头，没再刨根问底。
去年年中，很普通的一天。他照常每周抽一天回S城工厂，却无意中遇到她。两下交谈，才知道她在S城开了店。他以为她一直在S城，后来却想起，中学后门那排铺子是去年新弄的，之前根本没有。
再后来，他趁着回S城，常去找她。
“我知道问这个很唐突。但能告诉我，你们为什幺分手吗？”明明那幺好的两个人，不然当年他也不会自动退出。江岚有些吃不定，是不是不管再要好的恋人，一旦分开，最终就会势同水火？
“没什幺，是我对不起他。”雪椰尝试微笑，却根本提不起嘴角。
江岚还想再问些什幺，可看她脸色苍白，到底没舍得再问下去。
**
暮春转暖，道两旁的风景树也披上了绿纱裙，风起时仿佛情人在耳边温柔低语。
叩叩，木门敲响。
雪椰停下手里的鼠标，脖子伸长往办公室门口看去，是江岚笑着靠在那。“要和我一起出去吃晚饭吗？”
自打上次莫名其妙的告白后，他的态度就明朗起来。
“现在不行。我还没搞清这堆目录，你自己去吧。”
“我看看。”江岚长腿一迈入内，看她屏幕上林列的礼服目录，老怀安慰。“有你这幺努力的实习生，难怪我的工作室赚钱！”
近来她在【岚】实习了多种工种，现在又成了文员。但最核心的设计部分，雪椰现在依然没有资格进入。
“也不是很难啊，吃完饭再看也行。”江岚想拉她起来。
“别动别动。”雪椰在转椅上闪来闪去。“本来脑子就不够用。再吃了饭，血液都流到胃里了，倒时更不行了。”
她的眼睛眨啊眨的。睫毛那幺长，那幺浓，两柄小扇子似的。江岚心里一软，行动比脑子快的，已经双手撑着椅子把手，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雪椰呆住了。
江岚露出偷香成功的胜利表情，拿车钥匙出门了。
望着他没正形的样子，想不通这人怎幺会是国内知名的礼服设计师？
雪椰无奈极了。胃饿的有些痉挛时，已经晚上八点多。盯久了电脑视线发黑，边将手机揣兜，边捏着鼻梁往外走去。
【岚】在二楼，雪椰没等电梯，选择直接走下去。
出了大厦，外面仍旧一幅车水马龙，夜色喧嚣的样子。风有点大，刮得她刘海全乱了。雪椰拢住身上毛衣，到处找了一下，在不远地下室那定住了视线。
那避风的位置停了辆流动三轮车，斜斜支了把阳伞，周边围了几个人在买饭。她走过去，很相熟的选了几种素菜，又打了米饭。
付完款拎着打包的饭盒往回走。马路上川流不息，大厦前的临时车位也同样挤的满满当当。
雪椰经过时。某辆车门开启了，她下意识一避，怕被对方碰到。于此同时，那车中却伸出一只属于男人的手臂。
连声尖叫都来不及。
雪椰就这样突然被拖进去，盒饭泼了车外一地。
她是直接摔到商务车后座的，跌的七荤八素。
等她爬起来，正对的就是欧邵峰那双讥诮的眸子。他是形状好看的单眼皮，却又因为戴着眼镜而露出某种不太寻常的阴鸷来。
“你干什幺？”雪椰扶住自己被拽疼的手臂。
欧邵峰笑容轻蔑，答非所问。“对你不怎幺样啊。和江设计在一起，就让你吃那个？”
“他家盒饭好吃的。”将刘海缓缓勾至耳后，她轻声说。
“你品味也就这样了。”他睨了她一眼，顺势扯松紧覆的衬衫领口。
她坐正身子，理好有些乱掉的毛衣。“有事吗。”声音很轻，几乎是呓语了。“你在这做什幺？”
总不会专程来找她吧，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这是高级写字楼，我出入很稀奇吗？”欧邵峰神情没变化，又看了她一眼。是光线的问题吗？她的脸好像泛着青？
“那你找我什幺事。”雪椰擡起头，嘴角缀着虚空落花似的笑影。
“没什幺，等在这有点无聊。看你路过，聊聊了。”这话也算接近真相。欧邵峰本来有事等在这，没想到看到她从大厦里出来。还宝贝似的抱着垃圾食物，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把人拽进来。
他双臂展开在靠垫上，解开一颗扣的衬衫里露出一小截精壮的皮肤。
“聊什幺。”雪椰默默转开视线，舔了舔因为喝水少而干涩的唇。对方的瞳却静静收缩起来，欧邵峰保持原本的姿势，微往前俯身。“你在勾引我？”
“我什幺时候勾引你了？”
这个锅甩的雪椰简直莫名其妙。
“你从名牌店搬出来后，最近住哪。”欧邵峰不纠缠刚那个话题，状似无意的开口。
雪椰沉默了，双睫垂下，黛色阴影掩盖了眸中的全部颜色。
“怎幺不说话了，刚才不是挺会说。”他的声音在安静到有些压抑的车厢内显得有点诡异。
“这个很重要吗。”雪椰捂住额。
欧邵峰眉头一蹙，正要说话。
雪椰擡起那张泛青的脸，声音很轻。“你用什幺身份在问这个问题。我一定要告诉你吗？你的羞辱我认了，你未婚妻的羞辱我也认了。”
她的双眸空洞的吓人，说出的话却一丝退步都没有。“现在还要干涉我的私生活？我住哪需要知会你吗？到底要怎幺做你才满意？”
欧邵峰脸色阴沉的能滴水，突然出手狠掐住她的脖子，收紧再收紧。“你怎幺这幺坦然？你怎幺敢这幺坦然的？我要怎幺做是我的事！轮不到你置喙！”
不甘心，不甘心只有他挣扎在她带来的苦痛中……
随着他的力道，她脸色越来越青。
雪椰也不挣扎，就这样任他发泄使力。
窗外路灯探进来，印的她脸上那对眸子黑沉的可怕。宛若深海掀起的滔天巨浪，汹涌到足以吞噬眼前一切！
欧邵峰咬牙切齿的，脸上肌肉僵硬。手心滑腻温软，脉搏突突的跳着。他突然意会到自己在做什幺，松了手。
随着他力气的抽离。她瞬间卧在后座上，大口喘息，伴着惊天动地的呛咳，像要把肺给咳出来。
欧邵峰只这样死死瞪着她，不知作何感想。
她喘着风箱般的粗气爬起来。“我现在能走吗？欧先生。”念到欧先生时，声音更哑了。
欧先生，这样生疏的称呼。
“不想呆在这就滚！”他重重转过头去，一眼都不想再看这个女人。
她打开车门。
保存最后的体面，尽量持重的下车离开。
欧邵峰眼中的恨简直要显出实体，攥拳狠狠擂在挡板上。
司机被震得晃几晃，视线也因此往前看去。“咦？她是不是要晕？”那女人是从他车上下来的，他认识那个背影。
欧邵峰瞬间擡眼，那背影走路的姿态怪极了，像在极力保持平衡。
他刚才弄伤她了？
他立即下车，快步上前，将人从背后揽住。雪椰果然已经到忍耐的极限，入怀就软下了身子，奄奄一息的。
“怎幺搞的，我弄伤你了？你不知道说啊！”欧邵峰连连疾声，这才发现她脸色是真的很难看。
看着那张脸露出焦急，她突然有说不出的委屈。心口一阵阵疼痛，像谁拿着针在扎似的，密密的痛。
怎幺才来……
你为什幺才来……
“说什幺？”他急躁的侧耳到她唇边。
雪椰难受的一塌糊涂，开口就带了哭音。“我的盒饭，你打烂我的盒饭。我饿到现在都没吃，快饿死了，你赔你赔。”
“好，我赔！”欧邵峰简直失笑了，她竟是饿到发晕。
在路人的侧目中，他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走进对面他一直在监视的某间饭店内。也不顾别人露出的诧异表情。
**
看着对面女人大快朵颐的样，欧邵峰有一瞬的恍惚。仿佛他们还在五年前，在没发生那件事前。
“你不要吃吗？”雪椰又解决掉餐盘里的饭后点心。
欧邵峰环胸靠在那，表情很冷酷。“不必。”
“会饿的。”也不知道这女人在想什幺，戳了块分好的牛排，然后啊的一声将餐叉举到欧邵峰面前。
这下不止欧邵峰，她自己也呆住了。
完全是下意识！因为以前她和他吃饭都是这样的。喜欢喂来喂去，吃彼此的口水，明明是吃同样的东西，却乐此不疲。
欧邵峰难以置信的瞪着她。
雪椰尴尬极了，手往回缩。
对面人却不知怎幺想的，竟将那皓腕捉住，阻止她瑟缩的姿态。俯下身子，就着她的餐具，将那一小块牛排送入口中。
等食物进口，雪椰才摆脱了欧邵峰的束缚。持叉的手放在桌上，她看着他，抿着没多少血色的唇，眼睛里也说不清是什幺情绪。
欧邵峰倒没多异样，咀嚼咽下，继而张开高贵的唇点评。“难吃。”
“哦？小欧啊，你在这。”
“张书记。”
雪椰眼看欧邵峰起身，系上西装扣。深眸在镜片后闪现友善的光，态度谦逊，和在自己面前完全不同。
被称作张书记的人也不像官。清瘦精干，穿着不贵重的衬衫，笑容和蔼。虽然不再年轻，但精气充沛，和印象里那些大腹便便的高官不太相似。
雪椰默默打量着他。
她从以前就被训练成这样。见人第一面就会用他外在的一切来判断这个人，这种习惯已经变成了种本能。
“不介绍一下？听说小欧先生年前订了婚，这位是新娘子？”张书记微笑。他刚一出包厢就看见了女孩投食的模样，两人温情脉脉，竟有眼中只有彼此的浓情感。
雪椰正打算否认。
欧邵峰却已一把揽住她的纤腰。“书记真是慧眼如炬。”
她不敢乱开口，只好配合他露出沉静的笑。“张书记。”
“你好。”张书记笑笑。
“张书记！哎呀，欧先生也在。”
“太巧了。”大堂呼啦又上来十来个人，个个西装革履，商界精英的样。
欧邵峰又谦逊的朝张书记点点头，带着雪椰坐回去。
目的已经达到，在这本就是为了等张书记，也是为了给他加深印象。没想到秦雪椰无意中帮了自己的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