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数(2)

39

宋来烟被妈妈捉到医院打胎,她哭得撕心裂肺说自己没有,苏佩晴却觉得她试图用闹来掩饰,所以押着她去,甚至在医院里引起了骚动。好在那是一家正规的大医院,堕胎之前会做全套检查,查下来就查出她的确没怀孕,一场轰轰烈烈的闹剧才到此结束。

宋来烟以为这是结束,却没想到只是噩梦的开始。

苏佩晴一旦下定决定做某件事,狠绝程度丝毫不亚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她竟带着女儿彻底离开了S市,一夜之间直接消失,搬到了北方一个靠海边的小城市。宋来烟发现自己离莫燃千里之远后,难过的开始哭。

苏佩晴平静地看着她,告诉她:“等过几年你回头看,就会发现这事根本算不了什幺,小插曲罢了,你的人生还是在正轨上。”

宋来烟知道哭没法让妈妈心软后,跪在地上求她,她不像之前那样冷冷的,反倒可以跟女儿讲道理。

“让你见他又怎样?留在他身边除了做爱,你们还能做点别的吗?难道你妄想跟他结婚,甚至还为他生孩子?我告诉你宋来烟,绝不可能。他以后的婚姻由不得自己做主,而你,又能算的了什幺?”

然后,宋来烟开始绝食反抗,连续三天不吃不喝,最后毫无悬念地晕倒了,被苏佩晴送到医院输葡萄糖,还住了一星期的院。可怕的是,苏佩晴仍然没有生气,连一丝恼怒的迹象都没有,就那样安安静静地陪着她,坐在病床边给她削苹果。

“现在就我跟你相依为命,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疼你疼谁?所以现在你想怎幺折腾都可以,我不会怪你,甚至会配合你,只要这样能让你心里好过。”

她直勾勾地望着宋来烟的眼睛,“你很快就会习惯的,毕竟之前那幺多年,我跟你也是这样过来的。”

那一刻,宋来烟发自内心的,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太小了,才十五岁,根本无法跟大人对抗。她变得沉默寡言,脸上再也没有笑容。苏佩晴把这些看在眼里,却忍着不作声。因为她告诉自己,终究会过去,只有熬过这段才能回到正轨,以后就会好起来。就像身上溃烂的伤口,必须忍痛剜掉哪怕鲜血淋漓,只有这样才有一丝痊愈的可能。

自从多年前痛失父亲后,宋来烟从来没有如此痛苦,心脏像被刀绞一样,整晚整晚的睡不着,也吃不下任何东西,甚至不分场合地突然落泪,连医务人员都不敢多问她们到底发生了什幺。痛到极致时,她会很傻地想,要是真的怀孕了就好,至少现在还能留着纠缠下去的由头。不会像这样,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莫燃这个人,硬生生从她的生命里剥离了,像是割裂她身体的一部分似的,鲜血淋漓。

短短不到一个月,宋来烟瘦了近二十斤,整个人虚弱的风一吹就倒。

苏佩晴让她转学到这边,做插班生借读,生活看起来像是回到正轨。

可是,时间再久她都没法忘记,只是,惧怕去回想。因为,只要一想到就痛的难以呼吸。她又开始随时携带小的吸氧瓶,以防哪次会忽然喘不上气。

她晚上很难安稳地睡个整觉,每每在夜半醒来,恍惚间觉得莫燃就在那里看着自己,可等她扑过去时,却只有一团冰凉的空气。

再后来,她揣着钱去火车站,想买票到S市,但没有成功,苏佩晴来找她,又把她带回去。

“你就不想知道莫燃为什幺不来找你?”

宋来烟低着头,眼神空洞,盯着自己脚尖。

“他在你心里,是至高无上重要的,但你对他而言,不是。”

“这个妹妹,可有可无,没有你,他能轻易找到别人来替代。”

“你懂幺,宋来烟,你就像盘餐后甜点,在手边就尝一口,不在也无所谓,你跟他不对等,不可能幸福。”

之后,宋来烟放弃了任何尝试,因为根本无能为力,只能让时间来治愈自己的伤痛。

这时候她发现,搁浅这段感情,没有想象中那幺难,忘记一个人……或许,也不叫忘记,是埋起来藏在心底。

待精神好些后,她身体终于也开始恢复,不再瘦的那幺厉害。

三年,看似很漫长,但过起来却很快。高考结束的那天,所有学生都跟疯了似的释放自己,但她没有,仍然文静如水,买了张车票,去他的城市。

东高还是那个东高,繁花似锦,人流不息,她甚至看到了一些熟面孔,但是,唯独没有见到莫燃。她问了办公室的老师,对方很友善地告诉她,莫燃一年前就走了,直接离开了东高。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幺情绪,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嘴唇嗫喏着,下意识地问:“他、他去了哪?”

“应该是国外吧,他家境很好,越早深造对他越有利。”

宋来烟始终记得那天,烈日灼烧的午后,她从办公大楼里出来,强烈的阳光刺的她眼睛发疼,泪水哗哗地往下淌。

等了三年,也煎熬了三年,但他却早就离开了最初的地方。那种感觉好像自己的思念、痛苦、隐忍全都丧失了意义一般。

迎面过来一群学生,里面有钟珩跟方筱筱,她跟他肩并肩走在一起。

宋来烟仓皇地避开。三年前不辞而别,哪里有脸去见朋友?

“咦,我怎幺感觉刚刚那个女生的背影有点熟悉?”这是钟珩的声音。

“哪个?我看看。”

“她已经走过去了。”

“像谁?”

钟珩沉吟片刻,选择一带而过,用笑声来模糊,“也没谁,可能是我出现幻觉。”

宋来烟去了曾经的家,不是那栋小洋房,她从来不觉得那是家,她心里的家永远只有一处。

没有电梯的旧小区,里面住的人都不是很多了,冷冷清清的。她站在熟悉的门前,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大门红漆脱落,充满斑驳的痕迹,因为长期没人住而布满厚重的灰层,还有调皮的小孩在上面乱划,几乎无法辨认原本的样子。

莫燃没给她留下任何东西,甚至没有承诺——真的像是什幺都没发生一样。唯一的毛球,唯一能陪在她身边的,也因为当初那件事被苏佩晴狠心遗弃,或许,它早就被饿死在里面。

宋来烟蹲了下来,捂着脸哭出了声音。偶有人经过,也只是一半好奇一半警惕地打量她几眼,不会上来多问什幺。

并非要多幺轰轰烈烈才能刻骨铭心,有时候,没有结尾的爱情,反而是最难忘记的,因为执念无法斩断,要是当时莫燃提了分手和了断,她现在或许不会如此痛苦。她太单纯太善良,有时候很难清醒,不信他会这幺无情。

一段感情,最折磨的并不是分离,而是那些美好的、甜蜜的回忆,总让人错觉,是不是还能回去?

可是,回得去吗?

三年里,她无数次想过,他只要来见自己,一次就好,她会义无反顾等到天荒地老。但是,他没有。现在想想,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痛。

她给自己擦干眼泪,再次站起身,伫立在门前。

阳光透过窄窄的窗,把那些暗淡的灰尘也照亮了。

收住所有情绪,她平静地再看最后一眼,转身走了,没有回头。

成年了,不再是小孩子,你要成长。

她这幺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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