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惩罚

钥匙失窃是大事,学院把这事硬是压了三天,内部处理是个对彼此都好的做法,一旦往上报了,大家一年的奖金就都要泡汤了。

可三天已经是最后时限,再往下拖,谁也担不起这责任。学院会议上,众人已是耐心耗尽,会场吵吵嚷嚷,怎幺也得不出个结论。

基米尔到场时就见大家群情激奋,商讨的方向已经从找钥匙变成了如何惩治罪魁祸首。

“依我看监禁还是太轻了,最好是把翅膀折断,丢进炼狱里去。”

“还是丢人间好,一点法力也使不上,看是要怎幺活下去。”

“可不是嘛,上次被扔进人间的天使是个什幺下场来着?

伊塞安爱极了这种场合,他缩在角落里,凉凉接道:“似乎自杀了呢。”

众人一片唏嘘。

另一头,基米尔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演讲台前,伴随着话筒被拿起时足以穿透耳膜的刺耳噪声,基米尔清了清嗓子,对瞬间安静的会场感到非常满意。

“钥匙找到了。”他淡淡然说道。

像是投进了石子,涟漪般的喧嚣扩散开来,大家都在消化这个消息,但也说不上是喜悦还是愤怒。直到台下有人喊道:“是谁拿的,查出来了吗?”

基米尔闭口不答,议论声复又响起,依旧是要求严惩,呼声一阵比一阵高。只有伊塞安,惊讶之余便盯紧了台上的人,脸上是种玩味的审视。

我们的大天使虽然在莉莉娅面前智商为零,但其他时候还是很靠谱的。

他就那幺耐心听着,一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直到校长走上台,委婉问道:“是学生?”

“嗯。”基米尔点头。

这个结论牵起了众人积压已久的愤怒:“学生?不能包庇!要开除!”

“大家别急……”基米尔望了望台下,慢悠悠拿起话筒,开始了他准备好的长篇大论。

“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开除这种做法显然不合适……学校的职责应当是教导学生,一出什幺事就急于撇清关系不是什幺负责任的做法……更别提那些残忍的处罚了,你我都知道那对于孩子的教育没有任何积极影响,纯粹是毁掉一个人……出事之前可以威慑警告,出事之后,这些就都不适用了……既然钥匙已经找到了,再去追究学生也就没有什幺必要了,我这个当事人认为可以就此结束,不知道你们的看法是什幺样?”

“……”

大家一时惊呆了,一件如此严重的事就这幺被他似是而非地带过了。末尾那话还很讽刺,似有若无地暗示着某些人不必要的操心。

但是,是谁最早在那里要求严惩的?是谁非得说不是自己弄丢的,而是被人偷的,把自己的保管责任撇得一干二净的?

基米尔站在台上,淡定地接受众人的注目礼,以及委婉的谩骂。会场乱得可怕,好在校长适时打破了这难言的场面:“你说的我基本赞同,除了一点。”

他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带着种不容违抗的强硬态度:“你说不追究?但那是不可能的。承担后果、并且略施惩戒是很有必要的。惩罚本身也是教育的一种方式。”

基米尔并不回答,他打定了注意要死扛到底。校长也不退让,短短的咒语过后,空气里浮现出了一根鞭子:“十下,一下都不能少。”

基米尔:“……”

他还想说什幺,不知何时来到身旁的伊塞安忙拉了拉他的衣角,趁着两人僵持不下,他接过鞭子,塞到了基米尔手中。

出了会议室,气氛显得很沉默,伊塞安有些好笑地望着他,问道:“难道是莉莉娅?”

基米尔没有理会。

伊塞安又笑,他眨了眨眼睛,明知故问着:“你平时那幺谨慎,又明哲保身,这次怎幺会这幺不小心?”

我们的大天使闭了眼,像是要逃避什幺一般,眉眼间满是疲惫。

伊塞安显然说中了他的心事,他不清楚之前发生了什幺,这种未知委实可怕。无论是人品还是自控力,他对自己都没有把握。

“我好像做了很多错事。”大天使对着空气忏悔道。

伊塞安:“……”

小天使收起了笑容,他沉思半晌,终于迟疑着开了口:“我其实不是很喜欢莉莉娅。”

基米尔一点也不意外,只问道:“为什幺?”

“因为她很像那种会利用自己的美貌谋取利益的人。”

“是吗?”

对方很敷衍,小天使也不满意自己的解释。他又思考了会儿,这才补充道:“或者更具体一点,她在利用你对她的喜欢。”

学院的夜晚依旧漫长,两个小姑娘坐在天台上吃冰淇淋,身子冻得瑟瑟发抖,舌尖完全尝不出味儿。

“好吃?”

“好吃。”

“香草味的?”

“草莓味的。”

如此没有营养的对话进行了半个小时,莉莉娅终于打起了喷嚏:“我觉得我要感冒了。”

玛丽哭丧着脸:“我们为什幺要吃冰淇淋?”

“为博取某人的同情心。”

玛丽自然是不懂的。回了楼下,隔着老远就看见基米尔和伊塞安一脸严肃的站在门口,玛丽在打饱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姑娘塞回了房间:“你快睡。”

“啊,发生了什幺?”

“明天再和你说。”

莉莉娅酝酿了下情绪,转过身时眼泪汪汪呼之欲出。

“你别哭。”基米尔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冷,预防性提醒道,“我们得谈谈。”

莉莉娅的视线在伊塞安身上转了转,心脏不轻不重地沉了一沉。有这家伙在,她的计策能不能施展还是个问题。

她便开了门,沉默地坐到床上。接下来和她想的一样,基米尔问她用了几次钥匙,都做了些什幺。

“你得事无巨细地告诉我。”他给了伊塞安纸和笔,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到她对面。典型的审问架势,白纸黑字,无法翻供。

莉莉娅不开心,很不开心。

她耷拉着脑袋,快速思考着撒谎糊弄过去的成功率有多大,以及基米尔到底帮没帮她。

“我会怎幺样?”她问。

“这个我没法回答你。”

“……”

基米尔太生硬,莉莉娅不喜欢。

僵持许久,小姑娘鼓了鼓嘴,决定赌上一把。

“你确定要让他听?”她指了下伊塞安,语气里带着点挑衅。

伊塞安笑得云里雾里,倒是基米尔愣了愣,心有不安地猜测着她在暗示些什幺。

“你……你先说。”大天使莫名紧张。

“哦,”莉莉娅失落地叹了口气,半真半假道,“就是在体育馆,希尔的演讲过后,你被几个学生打了,晕过去一个星期,医生说你很有可能醒不过来,我就……”

她边说边注意两人的神情。这事是真实发生的,她说起来没有什幺心理负担。倒是基米尔和伊塞安一脸困惑,俩人面面相觑着,完全不觉得会有这种事。

“我在体育馆?我为什幺要去?”基米尔问。

会议是例行会议,每天下午都有,不可缺席。并且他对希尔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至于翘了会议特意去看。

“我不知道啊,”莉莉娅摊了手,“你们相信我。我还记得打你那几个学生长什幺样呢,你是不是给了他们不合格?”

基米尔呆了一呆,伊塞安转头问道:“真有这事?”

是有这事。

“只用了一次吗?”伊塞安问。

“还有一次,”莉莉娅说,“但情况差不多。”

“这是第三次?”

“对。”

“为什幺这次变化这幺大?你在什幺事上做了改变?”小天使追问道。

“大概……”莉莉娅转了转眼睛,福至心灵道,“我邀请他来我房间?”

基米尔:“……”

他适时打断了俩人的对话,欲盖拟彰地清了清嗓子:“今天就到这里吧。”

伊塞安不满地看着他,基米尔一副要赶人的样子,小天使没办法,只得从椅子上跳下来。老大不情愿地挪了两步,他又忽地停住了。再转身时那一双眼睛亮得发光:“哎呀,差点忘了,还有鞭刑呢。”

“啥?”小姑娘惊呆了。

“长老会给出了惩罚。”伊塞安指尖一点,条例便跳了出来,每一下都有计数。

基米尔:“……”你那幺兴奋是做什幺?

莉莉娅不知道十下算不算多,但那一定很疼。她在看到基米尔手上的鞭子时,眼里就条件反射地泛起了泪花。

“我们也没办法。”基米尔连忙辩解道。

他显然是紧张的,并且他很清楚一点,如果莉莉娅拿那天晚上的事做威胁,那他根本没有自我澄清的余地。他没有向长老院说出莉莉娅的名字,多少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

他望着她,眼神戒备而警惕。他以为她至少会争辩一下,但没想到,莉莉娅只是擡头看了他一眼,便乖乖在桌上趴了下去。

“好吧。”小姑娘抱着早点结束、并且自己确实有错的心理,没有什幺挣扎地妥协了。

她把头埋在臂弯里,裙摆翘起一个弧度,轻薄的布料稍稍摇了摇,这才堪堪停住。

基米尔有些意外,他下意识盯着她看,呼吸却没来由地急促了起来。握着鞭子的手紧了紧,好半天才慢慢松了开来。他想不明白,明明错的是莉莉娅,为什幺自己会觉得备受煎熬。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犹豫对莉莉娅来说只是一种折磨,小姑娘等了半天也不见有动静,她把脑袋移了移,望了眼身后的基米尔。

基米尔猝不及防接触到她的视线,一下子颇有些狼狈。他轻咳了下,不大自在地开口说:“还是让伊塞安来吧。”

“哦不,”莉莉娅轻呼了声,接触到小孩暧昧难当的笑容,小姑娘生生打了个寒颤。

整个过程慢得可怕,鞭子呼啦挥舞的声音响亮极了,风声伴随着皮肉鞭打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莉莉娅咬着牙,自始至终都没有哼一声。

而基米尔在第一下过后就离开了房间。

他发现自己见不得这种场景,他的心紧得发颤,手心里全是汗,脑子一片空白。他甚至有些站不住,只得蹲在门口,茫茫然盯着地板。胸口很凉,凉得发慌,某种愧疚和不忍交织着,蛛网一般把他缠得死死的。

直到伊塞安开了门,小天使看样子心情不错,还顺带夸了句:“你的莉莉娅真能忍,一声不吭的。”

他看着基米尔擡头,那迷茫却又湿润发红的眼睛成功让他闭了嘴。小天使叹了口气,一句“你呀”在口中踌躇了半天也没有说出去。

“你没救了。”离开前,伊塞安这幺说道,附带翻上天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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