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庭那日天气晴好,大理寺众人早已严阵以待,等皇帝到了以后一阵杀威棒乱顿,有人就喊道:“押犯人阮平,犯妇阮绫上堂!”
阮绫拖着镣铐被押到堂前,背后狱吏一脚踹在她小腿上,阮绫一蹙眉跪了下去,口呼万岁,却偷偷在心下疑惑,身边人影空空,她爹呢?
萧奕瑄在上首淡淡说句平身,阮绫站起来仍是不敢擡头,她以视线描绘着地面大理石的边缘,感觉皇帝的目光扫过她身侧,一时没有人讲话。
旁边不知是谁问了大家都想问的一句话,“阮平呢?怎不将他提上来?”
后堂进来一人,快步走到席间与刑部尚书朱令耳语着什幺。
“什幺?”朱令一拍桌子,他已经是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平日里慢声细气,从未有过失态的时候,此刻气得吹胡子瞪眼,桌上的茶水都在微微颤抖。
“你再说一遍?”
于是那人慌慌张张俯下身去,又重复了一遍。
旁边有人听清了那几句话语,脸色俱是大变。
全场人的眼光都盯在朱令身上,朱令蹒跚着站起来,走到堂下,一撩袍子,“咚”地跪在地上。
“皇上,阮平他死了!”
“你说什幺?”
阮绫猛地转头,瞪着躬身在地的朱令,朱令并没有看她,只是颤着声音禀报道:
“犯官阮平于昨夜丑时暴毙牢中,死时七窍流血,口舌发乌,我这名主簿已经检查过,断无生还可能了!”
阮绫双膝磕在冰凉的地面上,只觉得眼前的大理石地砖一片一片扭曲了起来,她的头一阵阵晕眩,耳边好像有谁在不停敲一面沉闷的鼓,她的身子开始摇晃起来。
上首萧奕瑄厉声道,“人好端端关在你们刑部大牢,这还没提审呢你就告诉我他死了?死了?”
朱令惭愧地深深行礼,“是刑部监管不力,没有看好他,请皇上降罪于臣。”
有人看不下去,劝道:“皇上,虽说刑部负有重责,但朱大人三代忠良,一辈子兢兢业业,如今发生这种情况,必定是有人欺他上了年纪,老眼昏花,这才胆大妄为在他眼皮底下瞒天过海呀。”
“是呀,皇上,请皇上体谅朱大人吧!”
“皇上,现在最要紧的是查清阮平因何而死,是他杀还是自杀,其余的都可稍后再办呐。”
“是啊,阮平该不会还有同党吧?”那官员突然好像发现了一个突破点,“该不会是他同党怕他招供出来所以杀人灭口了?”
“能在天牢里杀人灭口,那这本事可不小啊!”
“但也有可能是他自知罪孽深重,所以畏罪自杀了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忽然有人道,“那女囚昏过去了。”
萧奕瑄脸色黑得像锅底,快步走下台阶将阮绫扶起来。周围的官员都震惊地看着他这一突兀的举动。
随即又有些窃窃私语,“那是阮平之女吗?”
“看着是受到刺激了,也是,毕竟是她爹……”
“哪位能给我说说,这大理寺审理朝廷命官,皇上都御驾亲临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会也卷入这滔天大案中?”
旁边人便摇头道,“不知,不知啊。”
又有人说,“皇上对这阮小姐可是有些不同寻常,王大人,张大人,你们当初提议立后,要是提了这位小姐的名,没准就能成了。”
那王大人张大人都是想把自家女儿塞进宫中的主,因为品级不足他们的女儿最多只能封妃,然而本朝祖制皇帝立后才能选妃,因此便不断撺掇立后之事。
两人听了这话脸色都不好,王大人道:“还叫什幺小姐?以后这姓阮的得喊阮姑娘了。”
话毕几人相视一眼,猥琐地笑了起来。这声音并没有多加掩饰,但堂上众人都在议论纷纷,想来皇帝也听不大清。
实际上萧奕瑄听没听清并不是很重要,因为这扰扰攘攘的公堂之上,那些自诩朝中老臣几代忠良的家伙们,有大部分都在看着好戏说着风凉话,这并不是他的臆断,而是从他年少即位以来经常遭遇的情况。
两年前太后还在与阮平一道把持朝政的时候,他只需要看阮平的脸色,后来赵懿班师回朝,领了军功,承了爵位,向他献上忠心,他便扶植赵懿,架空太后,对付阮平,可那些人又开始以赵懿马首是瞻,在他面前一切照旧,丝毫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他们也不想想,没有自己的默许,赵懿能这幺轻易扳倒阮平吗?还是说他们认谁当主子都行,就是不能是他?
萧奕瑄阴翳地收紧手臂,怀中少女嘤咛了一声,他浑然不觉。
“阮平人是死了,他的口供呢?这幺几天刑部应该录好口供了吧?”
“是。”立时有人呈上口供。
萧奕瑄展开来,那是一张血迹斑斑的纸,可以想象招供之人在写下这些话之前遭受了多少严刑拷打,不过这很正常,在天牢的重犯区域每天来回就是变着花样虐待犯人,他不需要吩咐下去,那些比他更急切的人就会替他好好招呼阮平的。
而且这些血迹……这张脏兮兮皱巴巴的纸,看着真是令人愉悦啊……萧奕瑄的面色缓和下来,阮平已经把他希望他写的话都写在里面了,无论阮平有没有犯下他为他安的罪名,拿到这张纸之后,案件的细节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死前已经把犯罪事实认下,他死了也是戴罪而死的。
至于这突如其来的暴毙……胆敢在天牢内动手的人,必然有着深厚的背景和对刑部详细的了解,要说没有里应外合,光凭身手逃出刑部大牢,还能不被人发现,那是绝无可能,所以说就连刑部,也有人在搞鬼……
萧奕瑄眼风漫不经心地扫过朱令弓曲在地的脊背,刑部这老头子,年纪都这幺大了,跪一下就好像要去见阎王的样子,也是时候退位让贤,回去颐养天年了。
“阮绫的口供呢?”
又有人呈上一张证词,这张干净的纸就是阮绫前一天按照她对皇帝的说辞写下的,萧奕瑄看了以后满意地点头,他没打算再审问阮绫了,阮平已死,阮绫再如何努力都改变不了她爹已经写好的口供,所以这张证词就够了。如果再审问她,没准她又要胡言乱语把自己牵扯得越来越深。
阮绫垂着眼躺在萧奕瑄怀里,她浑身都失去了力气,一切都是别人设计好的,她的挣扎仿佛飞蛾扑火,那个做局的人可能看着她丑态百出的样子还在背后嘲笑她,这幺不自量力!
关于阮平案的判决就此毫无疑义,当堂皇帝宣判,犯官阮平主谋科考舞弊一事,犯渎职罪,判剥夺官职,流放,株连三族,牵涉里通敌国之事,犯卖国罪,判剥夺官职,死刑,株连九族,其族人全部充入贱籍,男的为奴,女的为娼,永世不得翻身。两罪并犯,择其重者罚,按卖国之罪,应秋后问斩,其余亲族人等,应不日加以处置。
另外阮平案的几名从犯,也是以相同的办法从轻处置。陈英齐,今日本没有他的事,也是在街头的一辆马车中,听着小厮一路小跑带给他的消息,听到阮平死讯时,他也惊了一惊,但很快想到,那位做事真是滴水不漏,这样也恰好合了皇帝的心意,只要把阮平铲下那个位置,丞相的玉印自然还是落到他们的人手里,如此算是圆满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
陈英齐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在大理寺人潮散开之前,悄悄避入小巷,消失在了这起震惊朝野却又匆促结束的丞相卖国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