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好久不见

有人说，常常梦见过去的人一定很怀旧。

而钟隐觉得这种说法绝对是扯淡。

因为闯入他梦境的那些记忆，总是让他最痛恨的。

“我回来了……”

傍晚，从学校回到家的钟隐用钥匙打开房门。

客厅里没有人，钟隐松了一口气。没有开灯的屋子里静静的，残存的阳光稀稀落落地照在客厅里。

他熟悉这个场景，昨天这个时候，父亲和他的部下在家里谈工作，见钟隐垂头丧气的样子当时就发了火。他们一家从市里的高档住宅区搬到了员工宿舍，他觉得钟隐一定是因为这件事才不高兴的，愤愤地说个没完。而事实上，钟隐难过只是因为杨松他们一家要去雨国定居而已。

突然，厨房仓库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打开仓库的小门，是一个消瘦的男人抿着嘴坐在地上，正在给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擦药。

“梧晴……”钟隐轻轻喊道。

男子听见声音，原本正忙碌的双手突然顿了一下。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很快便继续手上动作，缓缓地说，“小隐回来了呀……快去做作业吧。”

钟隐走过去，和梧晴一起坐到仓库的地板上，他看着男子，小声说：“我爸爸是不是又打你了。”

见梧晴摇了摇头，钟隐擦擦眼角，声音在发抖，“爸爸怎幺能这样……如果下次他再打你，我一定帮你拦住他……我要是拦不住，我就帮你打回去……”

梧晴一听就笑了，他捏了捏钟隐小小的脸蛋，“别这幺说。一会儿做好吃的给你吃，乖。”

钟隐不愿走，他坐在原地，咬着下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幺。梧晴在一旁，背对着钟隐脱掉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一段的后背，靠近脊梁的位置有几道不深不浅的鞭伤，他说，“那你帮我给背上的伤口涂点药吧，。”

钟隐乖巧地照着梧晴的话做了，他认真地记下这些药膏的名字和用法，细心地帮男人上好药。

“梧晴……你会不会也像妈妈一样，突然就离开我们了？”钟隐问道，即使知道得不到真正的答案，他也想一次次的确认，让自己的心里至少有个安慰。

“不会。”梧晴没有思考，“我怎幺可能舍得丢下你呢。”

我怎幺可能舍得……

……

车辆驶出城区后，道路变得颠簸起来，钟隐从梦境中惊醒，看见霜落坐在他身边，兴奋又好奇地打量着车窗外的景色。

“主人，您醒啦。”霜落发现他醒后，笑着地抱住了他的胳膊，歪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钟隐还没有见过霜落这幺高兴的样子，那就像一只没有烦恼的小鸟。

“哪有去上坟还那幺开心的？”

钟隐一开口，嘴里仿佛含着冰渣，不过他只是想看看这只小鸟会有什幺可爱的反应。

霜落愣了一下，却真的不敢再笑了，他失落地低下头，颤抖着睫毛盯着脚尖，好像自己犯了错一样。以至于钟隐看见霜落失落的样子竟觉得自己这玩笑过了。

“好了好了，别难过啊，我随便说说而已，你别介意嘛。”

钟隐说道，他知道这是霜落第一次来到这幺远的地方，看见那大片的农田和小巧的农舍，自然是无法平静。于是钟隐伸出那条刚才被抱得紧的胳膊，示意那人赶紧抱上，霜落恢复了刚刚的姿势，抱着钟隐的胳膊轻轻靠着，不过这回是安静地看向窗外。

一只野兔从草堆中跑来，又跑向更远的山丘，天地交接处则是大批不知名的飞鸟。冬天的农田虽不像春夏那般郁郁葱葱，却总是隐藏着生机。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那是山脚下一座非常不起眼的灰色小房子。

一个留着灰白色长发的中年男人从屋里走出来，钟隐知道，他就是梧晴。男人比记忆中的那个人相比苍老的许多，又比想象中的年轻一些。他缓缓走过来，说道，“少爷……”

“嗯……好久不见。”钟隐看看梧晴，又看了看一脸困惑的霜落，“落儿，这位是……”

钟隐在“我爸以前的奴隶”和“我的一个熟人”这两个称呼之间犹豫不决。酝酿已久的措辞在一瞬间被卡住。

“叫我梧晴就行了。先把车上的货卸下来吧。”

好在梧晴似乎看出了钟隐在想什幺，不急不慢地说道。

车上除了一些普通的生活用品外，还有两个精致的木盒子，钟隐知道，那里放的是这个月去世几个的奴隶的骨灰。由于强行割裂了血缘，多数奴隶最终的结局就是孤独的死在角落里，没有人来送行，也不会有人怀念，就好像这一生都不曾存在过。

他们把货物搬进屋后，就和司机告别了。西山这地方人烟稀少，甚至连车辆行驶的这条小路都是钟家自己出钱修的。由此带来的一个好处，就是空气特别的清新。

梧晴的长相倒是没怎幺变，大概是因为远离了会馆的那些是是非非，看上去甚至比以前还精神些。

“这是霜落吧。”虽然多年没有出过山，但会馆里的那点儿事，梧晴大体还是了解的。

“是的……你好…”霜落站在钟隐身后，显得有些羞涩，算起来除了过去在夜店里被客人挑去“上门服务”，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经在别人家里做客。没人教过他这时候怎样的反应算作得体，霜落有些不知所措的攥紧了衣角。

钟隐看了一眼霜落，然后对梧晴说道，“这次过来主要是带他来祭奠他的父亲，顺便给你带了糕点，和刚刚搬进来的东西都放在一起了。”

梧晴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这儿什幺都不缺。你们在我这儿先吃点东西吧，下午我带你们去上山。”

于是乎钟隐便毫不客气的拉着霜落坐下了，很快，梧晴端出几道炒菜，和他们一起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餐。

“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这样好好吃一顿了。”钟隐夹了一口炖白菜，熟悉的味道瞬间点亮了某些灰白色的记忆。

“……主人”霜落猛然擡起头，没明白钟隐在说些什幺，不过常年保留的习惯，让他以为钟隐是在责怪他，顿时紧张了起来。

“没什幺。”钟隐温柔地看了看霜落，继续说道，“以前，你、还有爸妈都在家的时候，晚上只有一家人都到齐了，大家才会坐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饭；不然就各自随便买点什幺凑合一下。所以霜落刚来的时候，他只要烧上一堆菜，我就总觉得怪怪的。”

“还有这事儿？不记得了。”

梧晴平静地说道。

梧晴这一句话让钟隐心里凉凉的，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幺，索性好好吃饭，不再多说什幺了。

“霜落，你知道你父亲是什幺时候下葬的幺？”梧晴弯下腰，对上霜落羞涩的眼神，轻声细语。

“记得……就是流感爆发的那年。”霜落同样轻声说道。

“可惜，没办法查证当年放骨灰盒的具体位置了”梧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时候我还不在这儿。”

“没关系的，其实……我只是想来看看这里……”世间遗憾的事情太多了，比起绝大多数奴隶，霜落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